“最后，是那个女孩选择了牺牲自己，按下了那个按钮，解救了所有的人，还有林风。”
“……”
在静萱无比沉重地说完这句话后，原本午后宁静的咖啡厅里，更是笼罩上了长久的沉默。
“在那起事件过后不久，因为调查局和来自城市各地的侦探的活跃，那场大规模的暴乱最终得以平息。而林风也在经历了那些沉重的事情之后，回到了02区。
“回到02区后，他将所有的搜查记录，和他舍生所拍下的那些照片整理好，在网站上发布了一篇调查报告——结果居然在社会上取得了一致好评。
“那篇报告越是备受好评，他的心中就越是痛苦和挣扎——他开始怀疑自己，开始怀疑侦探和推理，以及找寻真相的意义。
“因为那些事情对他的打击，回到02区之后，他开始变得日渐消沉——他放弃了在平克顿公司的全部，无论是金钱，还是名誉。他说，他已经对他的工作，还有推理以及生活的理由，感到迷惘而绝望。不久，他放弃了他的梦想——放弃了侦探的工作，也不再去做他曾经热爱的摄影了。”
“这样啊……”
矢恒听完，怀着复杂的心情，沉吟着，自语一般地说道。
“在那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他都没能从那些事情的阴影走出来。不论我们怎样劝慰他，他都始终认为，一切都是他的错——或许，那个女孩的事情给他带来的伤痛，可能还是过于沉重了……
“他说，自己因为那件事情而时刻怀抱着罪恶感。一年前那个女孩在他眼前死去的那一幕幕场景，也总是在他的噩梦中浮现，使他备受折磨，痛苦万分。本来，我们都在为他的遭遇而感到惋惜。可是，就在几个月前……”
“几个月前？”
“嗯。是一些奇怪的事情——是从他的梦话和胡话中听到的。他说，在那之后，他曾无数次地在噩梦中回到那个地方，在那里遇见那个女孩的灵魂……但是，直到有一天，那个梦居然自己成长了起来——
“他说，在那个噩梦中，他如同以往一样，孤身一人穿行在城市的废墟之间——在那个梦境中，那个女孩化作一道光，带他来到了一片洒着星光的海边——”
“……！！你是说……光吗……？”
听见她的话，矢恒和小零都一齐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
结束了那段痛苦的回忆，青年放下手中的照片，将手带也放进木箱里。
接着，他拉开夹克的内侧，从衣袋里拿出那副眼镜。凝视着它，他开始回想着，得到这道光芒的那个时候——
她带着他，来到了那片星光之海——
那就是，天国一般的美丽景象——他在那个静谧的海边，静静地望着闪烁的点点星光——海浪在他身旁涌起又落下，从他的脚边掠过。
他注视着她——就像是，出现在永恒圣地的美丽天使。
是你，在呼唤我吗……
受着那个梦境的困扰，他决定，要找到真相——
为了那个完全未知的真相，舍弃自己的一切。
那也正是他使用这力量，开启赎罪历程的时候——
*
“他说，那是一道强烈的光芒，整个生命都在为之燃烧一般。在那道光芒之中，他似乎能够感受到什么东西，像是在呼唤他一般。”静萱继续说道，“就在身体难以承受那道光芒的时候，那道光芒暂时脱离了他。他说，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发现，那道光芒和他的父亲留下的遗物——那副眼镜，融为一体了。他在想，一定是那个女孩在呼唤着他。而这道光芒，一定是给予他的审判，让他为自己的罪恶接受应有的惩罚。
“这之后的许多天，他都变得很奇怪。他说，自己经常能够在不经意间——或是在梦境，或是在现实中，看见那个女孩——他为此感到恐惧和不安，认为是那个女孩的灵魂还在纠缠着他。林风一直都为此感到愧疚——他认为是自己害死了那个女孩。”
*
就是在那一天，他在星光之海得到了这道光芒，得到了这份力量。
但是，他并不知道，给予他的这道光芒——这个力量，究竟意义何在。
在他迷惘的时候，那道光芒总是会出现。——而她，也总是会在那道光芒出现。
每次在光芒中见到她，他都会变得不安而痛苦。他想要呼唤她、留住她。
可是，不管怎么努力，她的身影也总会在光芒中转瞬即逝——所有的这些，都像是他的梦魇，驱散不尽，深深地折磨着他，加剧着他的痛苦。
他想要知道，所有的这些，究竟是对他的救赎，还是对他的审判？最终，他认为，这些毫无疑问，是对他的审判。
直到那一天，他再次从经历了无数次的噩梦中惊醒。在光芒中，他再次见到了她——她似乎在指引着他。
直到那时，他才从这道光中，明白了些什么——他要战斗，为了弥补过去所犯下的罪恶。
他在等待着，赎罪的机会。——这是自己现在唯一能做的事了。既然现在还活着，就总还有能做的事。
——虽然过去已成回首，变得遥不可及，但是，未来还可以改变。
*
“直到几天前，我去找林风的时候。他突然对我说，那道光芒在指引他，他有必须要完成的使命。然后，他就自己一个人去了12区。随后，报道上便说，那里的科研中心发生了恐怖袭击。”
像是在回想着那时候发生的事，静萱顿了顿，继续说道——
“在那不久之后，我也曾经一直追问他，去那里究竟做了什么。可是，不管怎样，他都闭口不言，什么也不肯透露。
“就在两天前，他似乎又去了那时发生恐怖袭击的调查局分部大厦所在的市中心。事后，我也很快向他询问这件事。但是，他的态度还是和之前一样，什么也不愿说。”
“……”
听到这里，矢恒板着脸沉思起来——两天前，在02区调查局分部大厦发生的恐怖袭击。
果然，那个时候，就是他救了自己和小零……
“昨天，信息中心再次发生了恐怖袭击。那个时候，我看见他急匆匆地出门，之后就没有再回家。因为担心他再跑去那种危险的地方，我来调查他昨天的行踪。但是，就和刚刚你所见的一样，他果然也没有来过这家杂志社。
“可能，他还在调查什么东西，又或者在做着什么斗争——自从那个女孩去世之后，他一直都是这样，谢绝他人的关心和怜悯，孤独地一个人这么走下去……”
静萱垂着眼，摇着头如此说道。矢恒的面色也而有些沉重——她的那份沉痛，矢恒也不是完全无法理解。只是——
他也无法理解，那个叫穆林风的青年，为何这么做的理由。
*
本来，这场赎罪的战斗，应该只是他一个人的战斗。
——一个人战斗，一个人承担所有。一个人伤痕累累，一个人面临绝望。一个人，孤独地死去。
这场战斗，看不见尽头。很多时候，他自己也在疑惑，为何要这么做。只是觉得，曾经背负了罪恶，现在就要背负上使命。
对，是一场看不见尽头的战斗，要一直坚持下去，直到生命的终结。
可是——
那一天，在大厦的顶楼。他为了赎罪，去那里完成他的使命。在全身缠绕着的强烈光芒下，他透过那道光，与那个少年遥遥相望。
在救下那两个人的时候，不知为何，他那原本已经孤独一人的内心深处，似乎，被填充进了一些别的东西。
只是，那时的他，还不能理解，那些东西，究竟是什么。
*
“那个……总之，静萱学姐……谢谢你告诉我关于表哥林风先生的事情……”
“嗯……”
和静萱的谈话结束后，矢恒礼貌地低头道谢。一旁的小零也学着矢恒的样子，垂下头来。
“没关系的……对了，矢恒，以后如果有机会，可以常去看看你的表哥——这是他的住址。告诉他，他的家人都很关心他。”
静萱微微一笑，轻轻地说道。然后，拿起笔在一张便条上，写下了那个地址。
“啊……嗯。好的……”
虽然谎称是那个青年的家人，让他有些不好意思和心虚。但他还是礼貌地回应了对方的话，伸手接下了那张便条。
然后，他坐在座位上，怀揣着复杂的心情，看着那张写有那个青年住址的便条。
或许，自己也一直，很想继续了解那个人的事情吧……
“那么，我先回去了。矢恒。”将便条递给矢恒后，静萱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刚刚的咖啡，我已经付过钱了。”
“啊……那个……其实不用麻烦的……”矢恒不好意思地说道，想要叫住她。
“没事啦——我说过了，我请客。我先回去了，希望以后还可以再次见面，矢恒。”
静萱笑着说道，轻快地摆摆手，向着咖啡厅的门口走去。
“对了，矢恒。其实，你的表哥，他真的，是个很好的人……”
正当静萱推门准备离开的时候，她回过头来，向着还坐在座位上的矢恒和小零，抱着感慨，意味深长地说道。
留下这句话，她便走出门去，离开了咖啡厅。
“……”
矢恒和小零还坐在座位上，沉默着，望着静萱的身影远去——直到她的身影在街头的拐角消失。
只剩下两人的咖啡厅里，再次笼罩上了长久的沉默。
似乎是在回想着之前和静萱的谈话，矢恒还坐在咖啡厅的椅子上，面对着摆在面前，已经凉了的半杯咖啡，流露出像是在沉思的神色。小零也还坐在矢恒的身旁，叼着已经喝完的果汁的吸管，一点一点地晃动着。
“啊……已经过了下午一点了啊……”
终于回过神来的矢恒，看了一眼手表，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感慨道，“抱歉啊，小零……我身上没带多少钱，我们回去吃午饭吧……？”
“嗯。”
回应着他的话，小零也有些恋恋不舍地将吸管放回果汁杯里，扶着桌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两人起身走出了咖啡厅，向电车站的方向赶去。
*
“穆林风……原平克顿侦探公司雇佣侦探兼摄影师……”
看着出现在平板电脑上的资料，银发青年冷笑一声，伸手点燃了叼在嘴中的雪茄。在车内弥漫的烟雾中，他仍注视着电脑的屏幕，目不转睛。
“恭喜你……第二位持有者……”
——冰冷的话语，染上了笑意。
*
回家的电车上，矢恒坐在靠窗的位置上，曲肘撑着头，望着窗外。
小零也一声不吭地坐在他身边的座位上，不时地回过头，有些失落地望着他神色凝重的侧脸。
就像是映衬着他的沉重心情一般，窗外的天空变得阴沉起来——不知何时起，天空已经乌云密布。
受到这阴沉环境的影响，坐在电车座位上的两人，沉默的气氛显得更加压抑。
“……”
明明已经很顺利地了解到了与那个青年有关的情报，但是他的心情却始终难以释怀。
理由很简单，和静萱分别后的矢恒，脑海中简直是千头万绪。
他抬起手，看着静萱留给他的便条——一想到能够亲自见到那个人，矢恒的心中便不免有些犹豫和紧张。
经过这些邂逅和羁绊，矢恒觉得，自己大概，已经能够切实地开始感受到那个持有神秘力量的青年——不，是穆林风先生的悲伤与痛苦了。
那是深不见底、让人难以忍受，甚至感到恐惧的，无尽的孤独。
他已经，失去了一切。为了坚持那些战斗，伤痕累累——这是没有任何人知晓的战斗，即使为此牺牲一切，也得不到任何的称赞或是回报。
那么，究竟是什么，在支撑着他战斗下去？
那就像是被迷雾所掩盖的真相一般，一切对他来说，都还未知……
*
五月中旬的午后，窗外乌云密布，天空也逐渐变得阴沉起来。
在悬挂在铁皮小屋屋顶的白炽灯的昏暗光芒下，青年——穆林风，轻轻地擦拭着那副眼镜，看着它。看着给他带来痛苦和希望的那道光芒。
目光中透着悲伤、痛苦与沉重，还带着几分孤独与寂寞。
他并不清楚，自己是否有为这些战斗牺牲一切的觉悟。甚至，连为之战斗，为之拼命的理由——所有这些，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或许就是为了找寻这些所谓真相，他才走上了这条无法回头的道路吧。
对，已经无法回头了——如果是对于已经做好觉悟的人来说，胆怯和畏缩，都是对他的亵渎。
想到这里，林风起身从床上站了起来，扭头望向铁皮小屋的窗户。
——望着映衬在窗玻璃上的，自己的身影。
映出的是一名身穿着破旧夹克，身材瘦削的青年。脸上布满疲惫和沉重的神情，覆盖在眼前的刘海也变得毫无光泽。另外，那双明明已经接受了光芒的眼睛，此时却正用有些彷徨迷惘、失落游离的目光这边。
那双眼睛，使他在看见光芒的同时，也看见了黑暗的真相。
明明是该透着年轻旺盛的，青年的生命——可是却流露出无尽的沉重与悲壮。
——只是一个梦被打碎，余生都只能怀抱着罪恶感度过的末路青年而已。
看着镜像中的自己，林风不禁自嘲道。
——这份光的力量，是对我的审判。我是为了赎罪，而在不懈战斗着。
恐怕这就是，为之战斗的理由。
“滴答——”
突然，冰冷的雨滴落在了林风面前的窗玻璃上。此时的窗外，已是浑然的黑暗。寒冷的雨从天空倾泻而下，洗礼着这座最后之地的城市。
他立在窗前，静静地望着窗外的风雨。
雨势越来越大，暴雨宛如泪水之音色——仿佛就像是，给谁的哀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