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天起已经过了好些日子,天气转凉了些,方夏也在为自己的新学业做着准备,他即将离开这里去到另一座城市,拥抱新的生活。
这些日子以来,他都没有再同方语联络过,虽然有时候也会觉得担心,但他已经跟弟弟约好了要信任他努力的决心,而且从对方一直未曾主动联络自己这一点上来看,方语的生活或许也在稳定地前进着吧。
“看看,你小时候多可爱啊。”
母亲的一句话把方夏从那思绪中拽了回来,他将手边的一叠已经穿不上的旧衣服丢进篮子里,从母亲手里接过来一本相册,那相册正是当时方语在自我介绍时翻开的那本,只不过他那边相册的第一页是兄弟二人幼年的合影,而这边相册的第一页却是自己孤零零的一张独照...
是啊,方语他并没有平安地活下来。
方夏用手指抹了抹照片中自己小时候的模样,随后又一页一页地翻了下去,这本相册年纪应该比自己还要大,里面也基本都是些老照片,所以自己基本上也没怎么看过,那些照片里的方夏大概只有两三岁的模样,一点儿记忆也没有。
而直到他翻到偏后的一页时,一个未曾想象过的人物映入了方夏的眼睛。
“妈,这个老人...是...”
方夏把相册转过来朝着母亲,他所指的那张照片上正是年少的母亲和一位精神头十足老人的合影留念,那老人也不是别人,正是前几天出现在家中的,自称是“晚年的方夏”的老人。
“啊,这个啊,这是我爷爷啊,你不记得你曾外公了吗?”母亲接过相册,望着照片上的老人露出了笑容,“我小时候的时候,他对我可好了,那会儿无论我提出什么需求,他从来都不会拒绝,甚至是一些胡搅蛮缠的需求他都能满足,有时候我都觉得他是个了不起的超人。”
照片上的老人那时应该还用不到拐杖,他一手扶着坐在石头大象上的孙女,另一只手提着她的书包,脑袋则和孙女的脑袋抵在一起,笑成了一朵花。
“那...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那可是个神奇的老头儿啊。”说着,母亲也像是来了兴致,她把相册又向后翻了两页,露出一张他正在抱着幼年时候方夏的照片,那时的他已经老了许多,身子也瘦了,“虽然爷爷对我很好,但是爸妈不怎么愿意让我和他长时间呆在一起...因为家里的大多人都觉得他是个怪人,亲戚们也不怎么喜欢和他相处,有人还说他实际上得了某种精神疾病。”
“怎么这样,为什么大家会讨厌他?”
“这个就说来话长了...我听说爷爷他从小就聪明,动手能力也强,年纪轻轻的就当了个独立的‘发明家’,亲手做了好多新奇的玩意儿,可是他从来不会把那些东西给人,也不愿意用他们来赚钱,即便是最亲近的亲戚朋友提也不行。给出的理由也很奇怪:他说那些不是属于这个时代的东西,所以不能把他们给任何人...就因为这事,他没少和亲戚们闹矛盾,直到后来他一把火把那些个玩意儿全都烧了,一个不剩,里面还包括一些给我做的玩具呢...”母亲说道这里,语气中也满是可惜,“再后来,除了我和父母之外,都没什么人愿意和他来往了,他也老了,身子弱了,精神上好像也出了些毛病,他总是喜欢把自己关在满是镜子的房间里,有时候里面会不断传出自言自语的声音,听着毛骨悚然的,任谁都喊不出来。”
“镜子...的房间?”
“怪吧,那是他自己搭的一个屋子,各个方向的墙壁都粘着整面整面的镜子,我也没去过里面几次,往哪个方向看都是自己,反正觉得挺不舒服的。”
“那他在里面做什么,就只是自言自语?”
“不知道...但我记忆最深刻的一次,是他在从镜子房里出来以后流着眼泪抱着我...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一样哭个不停,说是他看到了未来的孩子们了,说他们有危险什么的...当然大家没有人会相信,只把他当精神病人了...”
随着母亲的叙述,对于曾外公的一些记忆开始在方夏的脑中苏醒,他连忙跑回房间取出了那支老人留下的拐杖。
“妈...你见过这东西么?”
“这...这不就是你曾外公自己雕的拐杖么?”母亲仔细端详了一遍,又取回相册,用手指着相册上老人手中那支一模一样的拐杖,“你看,就是这个,可它为什么会在这里...爷爷去世的时候,我们应该早就把它烧掉了啊。”
方夏没有接话,而是抄起那根拐杖,溜回了房间。
“...夏夏...”
母亲望着儿子离开,并没有追问什么,有些担忧,却也满是感叹。因为她一早就觉得,方夏和他曾外公多多少少有着些相似之处。
就比如,在十三年前的那个黑暗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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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了不起,这么快就能找得上我啊,而且看样子,应该是一次就成功了吧?”老人从方夏的手中接过手杖,尔后有些佩服地拍了拍手,“有劳了,没这拐杖,我这些日子走路都得扶着墙。”
几分钟前,方夏正是根据这支手杖以及自己关于曾外公的一点点记忆找到了他,在经过一条漫长的,如同在浑浊的液体中游动一般的意识旅行之后,方夏终于找到而来他的目的地。就同他所猜测的一样,这条联络的路径并不只是一条单纯的线路,他也可以同方语之外的他人取得联络,更可以像这样将那位老人“请”到自己面前。
“你是老了的我...这谎编的我差点都信了。”方语撇了撇嘴,但是他明白这古怪的老人这么做一定有他的意图,“你是曾外公对吧?”
“是啊,不好意思,我确实是骗了你,但当时的情况有些紧急,时间没有多少,我必须让你不节外生枝地、完全投入到方语的事情里,所以才出此下策。”老人用沧桑的指头抚摸着手杖的石质握把,缓缓地解释道,“在为你解释他者的话,必然会适得其反。”
“是吗...那我选择的行动,有帮到方语么?”
“当然,你没有亲自看看么?”
“没有...我跟他已经约好了。”方夏有些开心地露出了笑容,但那笑容并没有停留多久,“可...曾外公...我为什么还总有一股不安呢?”
“这种感受是当然的啊,你凭着自己的力量帮了方语,一切似乎也就到此为止了,但实质上,不幸其实还是在不断地发生着。”老人拄着拐杖兜兜转转,他像是累了,找了个椅子坐了下去,“虽然那个世界的方夏被你救了,但那也只是他一个个例罢了,这一连串祸事的源头还摆在那里啊...”
“源头...”
“在察觉到这灾难的时候,我已经五十多岁了,这么些年来我也尝试了许多办法,但是无论如何也没能够改变事实,我见证了无数次悲剧,而每到结局的时候我总是感到无助又乏力,因为我发觉自己只是扮演着一个‘观测者’的角色。凭我一个人的话,事实上是什么也做不到的。”
老人叹了口气,又抬头看向了方夏。
“但幸好,在我去世之前,还是找到了你。”
“在找到你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你要比我强得多,你的存在就相当于一个强大的信号发射器,正因如此,其他世界的方语才能通过五年的努力找到你;而相比之下,方语那边就要弱的多了,所以你才能随心所欲地建立或者切断与他的联络。不过这并不是重点,而是我注意到了,你身上有着更加夸张的,能够在物理层面击破时空的力量,”说着,老人用手杖敲了敲方夏家的地板,两者接触发出了清脆的响声,“通过你与方语的这件事,我更加确定了,你就是能够解决一切的关键。”
方夏还没来得及回答,这时候,老人的身边突然窜来了一个女孩子,她梳着一头轻飘飘的长发,年轻又漂亮。
“爷爷,你怎么又一个人呆在这里呢。”
“啊,我啊,我在和你儿子聊天呢。”
“讨厌啊,我哪里来的儿子。”女孩皱着眉头,却也好奇地顺着老人目光的方向尝试着望了望,“瞎说,这里谁也没有啊。”
“看啊,这就是你们的妈妈。”老人一把将女孩子搂到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冲方夏说道,“年轻的时候多么漂亮可爱,在所有后辈里我可是最宠她了喔。”
“爸...妈?不好啦,爷爷又犯病啦...”
女孩从老人的身边挣扎开,一边喊着一边跑掉了。
“唔...又要被儿子教育了。”老人望着逃走的女孩儿站了起来,随后他拄着拐,朝着方夏的方向转过身,深深地鞠了一躬,“余下的,就只有靠你了。”
“我呀,可不想再失去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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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的深夜,方夏平静地坐在家中,他的手里捧着一根从地下室找来的撬棍,正在为今夜之事做着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