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小野田,好久不见了。没想到都长那么大了。”护士长热情地向我打着招呼。“是啊是啊,而且小野田长得更帅气了呢!”“小野田,可千万不要再像小时候那样给我们添乱了哦。”旁边的护士们也跟着起哄着。“嗯。”我敷衍地回应了一下。“什么吗,真是冷漠啊。”“还是以前的小野田可爱一些。”“不过现在的小野田也挺酷的,要是给我当个男朋友也不是不可以。”她们喋喋不休地讨论了起来。我急忙打断了她们的闲聊,说道:“帮我查一下加藤同学的病房在哪?”“啧啧,病人的信息可是要严格保密的哦!”护士长挑逗道,“不过如果是小野田的请求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了哦。”“快点!”我不耐烦地催促道。“好的好的,不要那么急吗!”“加藤是不是不久前住院的那个女孩。”“好像是的。这就是青春吗?”“加油啊,小野田!”知道了加藤同学的房间号后,我就赶紧从她们的层层包围中逃了出去。“0.1.1.1.2.39,0.0.1.1.2.38......”这个老爷爷还有一年的寿命吗?“0.0.3.3.2.28,0.0.3.3.2.29......”那个一直在咳嗽的男人只有三个月的时间了吗?走在医院的走廊上,一串串跳动的数字不断地映入眼中。
到了。我握着门把手,却迟迟不敢推开这扇门。犹豫了许久后,我还是打开了门,每在房间中前进一步,心就跳动地愈加剧烈。明明玄关走廊不过短短几米,我却感觉走了一段最远的路。她睡着了,紧紧地裹着被子。她的头顶上并没有出现那跳动着的数字,我不禁安心地长舒了一口气。她熟睡的样子还是那么可爱啊!但是,我能感受到萦绕在她身上的悲伤与痛苦。或许这就是可怜者的共鸣吧。我不敢停留过久,很快就转身离去。“飒——”窗外的樱花又开始凋零了。
(2)
“哟,健一,好久不见了。”我刚走出医院大门,就听见后面有人叫住了我。我回头一看,竟然是叔父。“叔叔,您好。的确是好久不见了。”我急忙回应道。是啊,真的是好久没有见过叔父了,但叔父那副精悍干练的模样依旧如初,一眼便可以从繁杂的人群中辨认出他来。
叔父是一名警察,据爸爸所说他是警界中赫赫有名的神探。很多疑难的谋杀案件到了他手上,只需一两天就可以解决。可叔父常年在外奔波,一年中我也就只能偶尔见到他一两次。叔父仅比爸爸小两岁,但他至今未婚。其实按照叔父的长相和能力来说,找一个女朋友是完全没有问题的。我也听大人们说过叔父所在的警局里很多女警官都对叔父抱有好感,甚至还有很多人曾经向叔父表白过,可是都被叔父拒绝了。在我的印象中,叔父就是一个不易亲近的人,我总感觉叔父与每一个人都刻意保持着距离,即使是面对我爸爸、奶奶,亦或是已经逝去的爷爷,叔父都持着一种不冷不热的态度。
“叔叔,我爸爸正在给病人做手术,所以您要找他的话可能需要稍等一会了。”我理所当然地认为叔父是来找爸爸的。“我不是来找你爸爸的。”他顺手从口袋中掏出了一根烟,正打算点火时向我这里瞟了一眼,然后就将未点着的香烟和打火机都收了起来。“我是来找你的,去那边的咖啡厅谈吧。”啊?找我?这突如其来的邀请令我有些措手不及。然后又突然联想到和彦的事故,该不会与和彦的死有关吧?或者是......看着我呆愣在原地许久,叔父经过我身旁的时候重重地拍了一下我的后背,“别愣在这了,快走吧。”我只能顺从地点点头,一边跟上前去一边努力地平复着忐忑的心情。
“喝点什么吗?”“那就热可可吧。”“您好,麻烦来一杯黑咖啡和一杯热可可。”悠然轻灵的钢琴声萦绕耳畔,浓浓的可可香气弥漫在空气中。如果一个人来的话,这应该会是个极其令人享受的地方吧。然而,眼前坐着的叔父给我一种如临审讯室的错觉,他浑身上下散发出的威严气息与这咖啡厅高雅的氛围显得格格不入。虽然我在来的路上已经提前做了一些心理准备,但到了真正直面叔父的时候不免还是有些慌张。叔父并没有急着说明什么,只是消磨时间般地看着窗外的风景。看着叔父悠然的样子,我也不好意思去催促他,只能尴尬地像他一样看着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偶尔会有一串串跳动的数字映入眼帘。“您好,这是您要的黑咖啡与热可可,请慢用。”“嗯,谢谢。喝吧,健一。”他自然地端起咖啡轻轻地抿了一口,而我则是战战兢兢地双手捧起咖啡试探性地尝了一口。“你看得到吧,那串数字。”他突然问道,平静的语气中却蕴藏着不容置疑的自信。意料之外的问题让我差点将含在嘴中的可可喷了出来,我努力地将口中的可可咽了下去后,却发现自己一句话都吐不出来,思绪如同一团乱麻。叔父的攻势并没有结束,他又将几张照片摆在了桌上。那是我的背影?我逐渐意识到了叔父找我的目的了。
和彦死后,我开始真正意识到了曾置于他人头顶上的那些数字的意义——濒死之人的死亡倒计时。但由于死亡倒计时归零也仅仅在我眼前发生过一次,因此我需要更多的样例来佐证我的猜想。说是在佐证这个猜想,但我知道,我只不过是在给自己当时的无能寻找借口罢了。于是,我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漫游着,偶尔会碰上一两个不幸的“短命人”。我跟在那些所剩时间不多的人的身后,看着那串倒计时走向零点,而结果那些人无一不是死亡。在我最近“幸运”碰上的四个人中,有被车撞死的、有被工地上的钢筋砸死的、还有心脏病突发而死的与被断掉的高压电线触碰而死的。他们的死实在是太过于突然,即使是跟在他们身后能够看到倒计时的我,想阻止却也无法做出任何的反应。我才意识到,在这串死亡倒计时前,我不过充当着一个观众的角色,我所能做的事情或许就只有一个——接受死亡。“和彦的死和你根本就没有任何关系!”每想至此,脑海中总会浮现出太一的声音。是啊,或许真的是我太自以为是了。即使我从一开始就知晓了那串数字的意义,我也无法阻止任何东西吧。但是啊,若我从一开始就知晓了那串数字的意义,结局是不是能有那么一点小小的改变呢?无论怎么想,内心中的不甘始终挥之不去。死亡的倒计时既给了我可能改变结果的希望,却又向我不断宣告着死亡的绝望。
“所以,你也看得到吧。”叔父断言道。“也?”难道叔父也看得到濒死之人的死亡倒计时吗?不对,从一开始我就应该想到,叔父肯定能够看到那串数字的存在。“嗯。”我点了点头。“看来这份不幸还在延续啊。”叔父那张本面无表情的脸庞上闪过了一丝哀伤的神情。“从什么时候起能够看到那串数字的?”“不太清楚了,只是很早之前就能看到了。但也是最近才弄清楚那串数字的含义。”急躁,郁闷,愤恨的心情在此刻涌上心头,“所以,为什么,为什么我能够看到那串数字的存在?为什么能看到的人偏偏是我?”我不禁提高了音调,“责问”叔父道。恬静高雅的咖啡厅氛围被我激动的声音划破,周围客人的视线纷纷向这边转移。“对不起。”意识到尴尬的我急忙向周围的客人致歉。“我们家族每一代中都会出现能够看见那串数字的人。至于为什么,我也不清楚。”叔父平静地陈述着他所知道的事实,丝毫没有受到我激动情绪的影响。“所以,我们什么都没法改变吗?就只能看着那串数字走向终点吗?”我尽量克制着自己愤懑的情绪,继续逼问道。“是的。”叔父回答道,“在死亡的面前,我们什么都阻止不了。”一阵无力的绝望感淹没心头,我得到了自己最希望却又最不希望看到的答案。即使是看到我这副落魄的模样,叔父依旧无情地说着,“慢慢习惯吧,这就是我们所要面对的命运。”不甘心啊,一点都不甘心啊!我攥紧着拳头,只想狠狠地将眼前的事实击得粉碎。“难道就真的要这样眼睁睁地看着每一个重要的朋友从自己身边离开吗?这到底算什么鬼命运啊?叔叔,难道你就愿意向这种命运屈服吗?”似乎是再抵挡不住我强烈情绪的影响,叔父露出了落寞与感伤的神情,缓缓地说道,“我也向这可憎的命运抗争过,大概是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但是没办法,无论我想用什么样的手段去阻止,无论我准备得多么万无一失,最终的结果也就只是看着他们在自己面前死去而已。这串数字,远没有我们想象中的那么温柔。与其白费力气去阻止它,不如去接受它,这样至少还能够和你重要的人好好地做个告别。不然的话,最终可是会留下比死亡本身更大的遗憾。”即使叔父这么说了,但我内心中的不甘没有减少半分,反而抗争命运的心情更加的强烈。叔父看了一眼手表后,掏出一张名片递给了我,“时间不早了,我也该走了。即使我刚才那么说了,你也不会就这么轻易地放弃吧。但是,你想走的那条路远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简单。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话就打上面的电话联系我,虽然不一定有空。”我接过了叔父的名片,而叔父也很快就起身离开。我端详着那张名片许久,觉得眼前的那片未来更加的扑朔迷离。
走出了咖啡厅,我看见从医院门口走出了一个熟悉的女生——是橙弥同学。她是来探望香织的吗?突然,一串数字在她的头顶浮现。我不敢相信地揉了揉眼睛,再仔细一看,那串数字就这么牢牢地钉在她的头上,不断地跳动着。
(3)
我穿过鸟居,走在望不见尽头的参道上。四周被阴密的树林包裹着,地上只有零散分布着的阳光碎屑与残败的枯枝落叶。不知道走了多久后,一扇大门出现在了眼前。我轻轻地跨过神社的门槛,一阵刺骨的寒风拂过。破旧的拜殿正前方的空地上,有四个包裹在白布中嘤嘤哭啼的婴儿,尖锐的哭声哀转久绝。突然,深不见底的拜殿中出现一道人影。那道人影逐渐从拜殿中走了出来,身形的轮廓与脸上的模样显得愈加清晰。他带着一张恶鬼般若的面具,体型并不算宽大,大概和我差不多,周身散发着一股来自地狱的死亡气息。他抱着一具已经干枯的尸体,应该是一具女尸,因为尸体的头上还附着着几束长发。他轻轻地将怀中的尸体放在了地上,随后抱着尸体痛哭了起来。他的哭声很快就就盖过了婴儿们的哭声,而且相比婴儿们的哭声,他的哭声显得更加的悲哀沉重。周围的树木迅速地凋零着,拜殿在剧烈地晃动着,乌云很快就将天空侵蚀干净,万物似乎都在争着给这悲痛的哭声充当着配角。渐渐的,哭声平息了下来,他缓缓地走向了那四个婴儿。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把大锤子,像打高尔夫似地狠狠挥向了其中一个婴儿,直接将婴儿锤飞到了远处的木林,沾着血的肉块零零碎碎地糊在了树上。这到底是在干什么!我很想阻止他这疯狂的举动,但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一步都迈不出去。似乎是还不够尽兴,他扔掉了手里的锤子,拿起地上一块巨大的石头砸向了旁边的另一个婴儿,不时还发出低沉的啜泣声。直至砸得这个婴儿也血肉模糊后,他又将一个婴儿高高地捧过头顶,放开手任其坠落。地上被砸出了一个小坑,肢体四处飞散开来。然后,他又将浸满血迹的手掌伸向了最后一个婴儿,死死的将那个婴儿的嘴捂住,把头往地下摁去,直至那个婴儿停止了呼吸,半个身体也嵌入了地面中,他才满意地将手放开。最后,他向这里瞟了一眼后,就转身摇摇晃晃地走回了那具尸体旁,抱起尸体走回殿中。而我发现,就在他快踏入拜殿时,那具尸体的手指微微地动了一下。是错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