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绗爷爷患有阿尔茨海默病，脑海负责记忆的区块同积木倒塌一样，很多东西忘记了，很多东西又会重新拼接，杂乱而无章。
马尧明明是知道这些的，但此刻依旧有一点点鼻酸。
家中整洁干净的卫生，阳台晾晒的衣物，会在做好一桌饭菜后去麻将室将老人叫回来吃饭，而老人只记得“英子”，一个早已不该出现的名字。
“嗯”。楚绗吃着自己烧的菜，给予老人肯定的答复。
马尧不想让英子这个名字继续出现在饭桌，主动开口转移话题。
“老大，你剑道馆是不是快毕业了？”马尧记得之前楚绗稍微提及了两句。
楚绗点点头，“嗯，六天后举办结业立切，就算是正式结业了”。
马尧反复嘟囔着立切，剑道外行的他怎么也琢磨不出门道。
“什么是立切？”
楚绗稍微想了想，“就类似游戏里面的pk吧”。
马尧这才哦的一声恍然大悟，“就单挑呗？这个我熟。”
剑道的立切其实不是马尧想的这样，但楚绗也懒得解释，干脆赞同式的点点头，就是你想的这个。
一旁楚爷子忽的挺了挺身子，“结业那天需要我陪你去嘛”？
笑着摇摇头，“我不是小孩了，一个人就好了。”
老人听见这也就没了声，身子又弓了下来低头吃饭。
马尧突然想起关于楚爷子的故事，高一家长会的那天，成绩第一的楚绗家长被邀请上台当着全校学生与家长讲话，正常来说也就讲一讲育孩经，好带动全校家长配合校方工作，上台的时候领导也偷偷塞了一张稿子给楚爷子，比划比划手势，您照着念就好了。
楚爷子趾高气昂一把拨开伸向自己的演讲稿，脚踏流星大步上台。
雄赳赳昂首环视台下一圈，深吸一口气，还没开始说话派头已经十足。
可惜那一天马尧还是初三没有入学，不然马尧肯定在台下疯狂为老爷子拍掌叫好。据高年级留下的说法，楚爷子那天演讲两三句离不开凡尔赛文学。
每天我也就打打麻将，也没空去管楚绗。
楚绗竟然是全校第一，我也是才知道。
我真的没干涉楚绗的学习，都靠他自己。
凭本事已一己之力将礼堂整哑火。
马尧还挺期待有一天能在满是严肃脸老师领导的大礼堂，观看一场凡尔赛即兴演讲，很难想象平日肃静的领导又会是什么表情。
等马尧高一学校召开家长会的时候，学生家长的代表换成了周蓓蕾父亲，一个穿着名牌一丝不苟的男人，拿着演讲稿一本正经的演练。
老师会微笑着鼓掌，学生家长们也会给予正面反馈，只不过马尧心中觉得楚爷子凡尔赛式演讲大概会更加有趣。
马尧是见不到楚爷子名场面了，也只能暗暗叹息，生不逢时啊。
走神的功夫，楚爷子已经扒拉两口吃完，眼神竟如贪玩的孩童，歪着脑袋可怜兮兮看着楚绗也不出声。
“是不是想说去和李阿姨跳舞”？楚绗头也不抬。
楚爷子被说中了心思，脑袋上弦一样来回点个不停，眼神带着期许盯着楚绗。
将纸巾递给楚爷子，“老规矩”。
胡乱擦拭嘴巴，“不许出小区大门”，正掰着手指一项项数出来。“不能和陌生人一起”，“九点钟之前必须回家”。
马尧一口将米饭塞进嘴巴强忍住笑意，看着眼前这对小老头，大孩子。
待楚绗点头答应，楚爷子委屈脸瞬间雨过天晴，一溜烟的出门找李阿姨跳舞去了。
留下楚绗马尧收拾碗筷，楚绗轻车熟路拿着餐具刷洗，马尧听从老大安排正揩擦饭桌。
“几点了？”
马尧抬头看了眼客厅挂钟，“快七点了”。
一手拿着海绵满是泡沫，“《韵律0》听说过吗？”
看着楚绗望向自己的黑色眸子，手中动作慢了下来，想了一会儿，“这名字有点陌生”。
“行为艺术之母玛丽娜•阿布拉莫维奇，1974在意大利针对人性考验的一次行为艺术。”
听到这里马尧好似有了一点印象，“这个故事的主人公最后是不是差点被一枪打死”。
楚绗将洗好的碗筷一股脑放进橱柜，又顺手拿了盒茶叶摇晃听了听，还剩下一点。
“玛丽娜将自己麻醉，桌前放有72件物品任由人们使用。”
用两个玻璃杯装上少许茶叶，也不讲究茶道的框框条条，直接倒入开水。
“故事开始前玛丽娜签订免责声明，没有法律，没有规则，只是为了将人性无限制放大”。两杯沁着茶水的玻璃杯摆放在桌。
“一开始人们只是试探性的把玫瑰花放在玛丽娜手中，给她喂食蜂蜜水。”
马尧搬来两个椅子，和楚绗一人一个坐下。故事马尧其实看过，但也只记得大概，捧着热腾玻璃杯所幸认真听着其中细节。
“玛丽娜因为麻醉无法做出回应，现场的工作人员也只是傻站着，不予任何限制”。目光随着漂浮中的茶叶缓缓舒张展开，翻滚着下坠。
马尧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可在听一遍依旧觉得一丝惊凉，这不是故事会中百般转折的离奇故事，它们是真实发生存在于世的。就在1974意大利的某个房间，一个女人将自己的一切交给大众，人性在狭窄的空间发酵。
“简单在她身上涂鸦已经无法满足，人们不断的尝试，然后进一步再进一步，人性膨胀而出的第一个欲望是性。”
马尧握杯的手不自觉用力，完全被楚绗的说辞所吸引，甚至忘记了茶杯温度。
“人们亲吻她，将她的衣物撕开，平时压抑的想法被完全激发，只因为眼前女人不会反抗，没有法律，没有规则，也不用为发生的一切负任何责任。”
“西装革履，平日里温文尔雅风评也是好人的群众，疯狂被彻底点燃，将一层层人性的伪装撕开，最深处有的只有最原始**。”
“你可以想象那个场景，每个人衣冠楚楚的男人拼了命的往里面挤，一群被欲望吞噬的人们中心只有一个打了麻醉的女人。”
“现场混乱不堪，大声叫着吼着，用力推搡着前方，看着桌上72种各式物品，眼神中冒着光，每个人都喘息着想要吃掉玛丽娜”。
楚绗一口气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小口品了口茶，茶叶是很普通的街边货色，两个不讲究的人用来饭后尝一尝正好。
大概是楚绗讲解的过于绘声绘色，马尧脑海中的画面越来越清晰，女人眼睁睁看着盘踞在身边的每个人，猩红的眼瞳孔中倒印着自己，鼻孔剧烈的吐息，所有人都喘着看着自己，每个人都是吃人的鬼。
“有人用刀在玛丽娜**皮肤划过，可能是划着某种符号，又或者干脆留下自己的名字。”
“最开始赠送玛丽娜的玫瑰也被人从手中夺走，将玫瑰的棘刺刺进她身体，像是从体内盛开的玫瑰，那么的妖艳亮丽。”
“每个人都在说话，低声呢喃，高声亢奋，恶魔们拿着刑拘都在笑着”。
马尧突的身子一麻，只觉得双手鸡皮疙瘩出来了。楚绗讲解能力确实太过于出色，马尧觉得自己此刻也在意大利的狭窄房间，看着眼前逐渐失控的场景，他无能为力，只能以旁观者的视角随着事件发生。
“终于有一个男人拿起了桌上没人动用的手枪”。讲到这里，楚绗稍微停顿了一会儿，小抿了口杯中水润喉。
“上膛后的枪口被塞进女人嘴里，保持着扣动扳机的动作，大概沉浸在操纵他人生死的**中。”
马尧是知道结果的，但还是会好奇那个不能动弹的玛丽娜又会是什么表情，韵律0是她所策划，桌上的一切物品是她自己提供的，整个故事的进展是否和她想的一样。
当嘴巴被塞进金属枪口，直视死亡的瞬间，这个试图窥探人性的学者会不会有一丝丝的后悔。人性在这一刻是如此黝黑深不见底的深渊，蔓延伸长的影子蚕食在场的每个人，拉拽着想要将一切拉入黑暗。
“玛丽娜是幸运的，狂热群众当中有人在坠落黑暗前一秒醒悟，缓过神的人们拦住举枪男人。”
“六个小时的人性试探结束，麻醉渐渐失效，玛丽娜含着泪站了起来，走向这群围观者想要说什么但又无话可说。”
“每个人都在逃避远离她，每个人都做错了选择。”
“如果你将全部决定权交诸公众，那么你离死也不远了。”
楚绗凝重的拿出手机，将画面展现给马尧。
“而这个1974年的人性实验现在正在继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