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绗与原田在道馆的最边缘一次次跳摆着，汗水顺着双手落在竹刀，竹刀上的汗渍滴落在地，地板与脚尖有节奏的咚咚响着。
“741.742.743……”每一次的前后跳跃挥剑都在急剧燃烧体能，灯光下两人的手臂脸庞汗水密密麻麻，似乎刚从澡堂出来。
“733.734.735……”原田瘦的像个猴子上蹿下跳，跳摆的同时不甘示弱频频撇着身旁楚绗。
“手太靠后。”佐藤广志在两人身边提醒着。
“刀不要举过头。”两人依旧不停地跳摆，剧烈的运动让两人呼吸开始混乱。
馆内空落落的，只剩下楚绗原田两人重复的跳摆，以及始终站在一旁的佐藤广志。
“身体太过僵硬，上半身放松。”老师的声音中气十足，完全不像60岁老人所能发出的。
“腰部动作太大。”
重复的来回跳摆，楚绗精神已经开始放空，耳边老师的话听起来遥远空荡。专注力，精神力早被一次次来回跳跃挥斩消耗殆尽。
“每一次跳跃的动作，挥击力度的把握，要像摆钟一样精准”。佐藤广志从零开始就在一旁，片刻没有离去。
“878.879.880…………”跳摆数额不断累积，楚绗双手的酸痛早已变为麻木，每跳跃挥舞两人都会大声数出来。
“997.998.999.1000”，楚绗率先达成1000跳摆，双手按住膝盖弯腰，大口大口喘息着。汗水渗透了每一寸皮肤，衣服也变得湿漉漉，紧贴在身上很是不舒服。
佐藤广志等楚绗呼吸逐渐稳定，才上前，“你俩为什么打架。”
眼前的佐藤广志微笑着，眼角额头皱纹堆积一块，笑起来像是家中长辈，正和蔼可亲与你对话着，丝毫看不出剑道大宗师的高手风范。
初中一年级的楚绗，面容还带着青涩稚嫩，不想回答这个问题的他干脆别过脑袋，不去看老师双眼。呼呼的喘息声似乎又一次紊乱起来。
此时的楚绗才刚刚加入正剑馆没多久，与大自己两岁原田稽古练习时发生争执，两人由竹刀不顾规则的砍击渐渐变为小孩子打架，拳打脚踢扭打在一块。
最终由年长的大师兄天野带着几人将二人分开，佐藤广志罚两人课后打扫卫生以及一千次跳摆。
原田此刻也跳摆1000次结束，大口大口呼吸着空气，瘦小的身体硬撑站着，“先生。”
也不去管身边楚绗，干脆用日语对着佐藤广志说着什么，话语中又夹杂着急促呼吸声，像是极力辩解着什么。
楚绗低着头，看着锃亮的木地板，尖锐的声音不断传进自己耳朵。刚进剑道馆的自己听来，原田的日语就是不明所以的音调，难听呱噪。
说什么呢他们？眼睛睁地大大的，头顶灯光映射地板上，隐约可见层层光圈。
很多事情**成一团，你想要往下压，不去想，可它就非要和你作对，死命往外钻。
哪怕身前站着佐藤广志，一旁的原田叽叽喳喳，哪怕推开道馆大门就是商场人流涌动的过道，这一刻他只觉得自己离这个世界好远好远。
是不是在用自己听不懂的语言说着自己坏话，就和告老师的孩子那样。也对，他们才是一伙的，自己才是旁人。那自己还剩下什么呢？
“楚绗。”
渐渐耳边的声音开始模糊不清，右手紧紧握着这把古刀型竹刀，用力的好像一个孩童保护着自己最心爱的玩具。
“楚绗。”
好多回忆变成图画，一段段在脑海中交叉闪过。下大雨的午后，顶级装修的饭店，满桌子高级食材，未动筷的自己，以及那个喝着酒自说自话的男人。
“楚绗。”老人宽厚的手搭在楚绗肩上，轻微的晃了晃。
看着眼前老人，佐藤广志正以和蔼笑容询问自己，“发生什么事情了嘛？”
好丑，那个剑道八段的大宗师此刻因为笑容看起来满脸皱纹，额头眼嘴角的老人纹堆积在一块。
这一刻，他不想看见老师满脸的温柔慈祥模样，宁愿老师板着铁青脸让自己继续跳摆一千次，或拿着竹刀痛打自己一顿。
没有理由，也说不上来，现在原地的楚绗微微耷着脑袋，好想好想离开这里，去个没人的地方，没人会搭理自己，无人认识自己的角落。
“原田说是他犯规了，他不好意思对你道歉。”
这一刻那根由焦虑，紧张，懊悔，和绝望而在这段日子里紧绷的弦终于断了，一时间只觉得鼻尖酸楚，眼眶刷的红通湿润起来，一直克制的泪水雨滴般落下。
哎？左手胡乱擦拭泪花，可眼泪泉水一样涌出，压根止不住的下落，最终跌落在地。声音越来越大，逐渐转变为嚎啕大哭。
一旁原田用蹩脚的中国话安慰着楚绗，“别，别哭了，都是，我错”。
老师大概也没经验，一瞬间也慌了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手足无措像做错事惹孩子哭的家长。
不对不对不对！不是这样的，原田应该去告状，老师应该责罚自己，一切不都是自己的错嘛？
哭泣的声音越来越大，情绪决堤般冲了出来。眼花，鼻涕，12岁的孩子低着头整个身体因为抽泣而颤抖。
“妈。妈。要……”断断续续的一个开头仿佛已经用尽全身力气。
似乎已经站不稳，孩子蹲了下来，双手将脑袋埋在腿间，木刀落在脚边无人注意，有的只有孩子的哭声。
“妈妈要结婚了……”
妈妈要结婚了，妈妈要结婚了。妈妈要结婚了！
尽管佐藤广志是一名日本人，但他更是一个人。妈妈要结婚了，这六个字蕴含着多大伤痛，他不敢去想象。想要说点什么去安慰，却又想不出一句合适的话语去抵抗这份悲伤。
宽敞道馆内，哭啼的孩子，不知所措的少年，还有那个沉默的老人。
…………
游乐场内人声鼎沸，孩子们不断被新鲜事物所吸引，雀跃跳动奔跑着，围着买气球的叔叔，拉着父母手指着蓬松棉花糖。
游乐场的那扇城堡大门将一切不开心隔绝，留下的只有欢声笑语，幸福是游乐园永恒不变的主旋律。
马尧正抱着一个穿米老鼠人偶的工作人员，透过圆滚滚米老鼠服装看过去，柳苒正穿着一套淡红色齐胸襦裙汉服，和孩子们一块围着棉花糖机器，等待店家将棉花糖做好。
老板拿着一根竹筷，不一会儿的功夫粉红色棉花糖逐渐成型饱满，柳苒双手接过棉花糖小心尝了一口，露出满足的神情，轻快的迈步走向人流更多的地方。
米老鼠实在忍不了马尧长时间拥抱，强行将马尧双手给分开，也不生气对着马尧比划一个爱心，接着同路边孩子们可爱笨拙的继续打着招呼。
看着黑白红配色的玩偶服，用力传达笑容的米老鼠。老哥你不热吗？跟着柳苒步伐，马尧忍不住吐槽着。
…………
商场一楼的正剑馆围观者越来越多，更多手拿礼袋购物的人们被竹刀间清脆碰撞所吸引，少年间一次次碰撞，汗水勇气不断催发着众人肾上腺素，围观人们不由屏住呼吸，紧紧盯着持刀少年。
原田的风格诡异变换，你永远摸不透左下45度的斜斩会不会手腕突然发力变成直下打面。就在你提防会不会改变打击点的时候，攻击又会毫不拖泥带水，眼神肢体诱导，发力前的伪装，这就是原田的剑道。
像是吐杏子的毒蛇，上半身立着，左右诡异的摆动，你永远猜不透他何时攻击，又会以什么角度。
左脚后跟轻微离地，右手手臂紧绷，嘴角用力吼着，向前一步斜砍向楚绗。
半步也不退让，楚绗做拔刀动作，干净的竹刀碰撞声响起，两人上身承受住冲击，再一次向前挺进。
剑道是向前的，是无畏的。短短的几秒钟，双方的剑已经连续碰撞多次。
围观者纷纷紧张起来，现实中剑道不同于电视里的画面，它是立体的，饱满的，两个活生生的人就站在眼前，热血气合的嘶吼声环绕在道馆，一声声吼叫不仅鼓舞着自己，更是催发出观众热情。
冷静，冷静！楚绗一次次提醒着自己，时刻保持冷静认真去思考，对手的下一步，会从哪个角度，什么方式，不能被眼神小动作所迷惑。
砰砰砰，竹刀的碰撞声清脆响耳，商场的流客更多开始聚集，围观的人们越来越多。
“我讨厌你的剑风”，双方竹刀又一次对撞。
从未后退的楚绗右脚向后半步，手中竹剑猛的收回，原田还没反应过来，腰部乃至整个上半身带动竹剑，向着原田突击。
“TSUKI”
啪的一声，竹刀狠狠刺在原田胸口。
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变换的滑步突刺让原田毫无反应空档。
竹刀力量贯穿全身，原田一个踉跄瘫坐在地，摸着自己胸口不可置信。
一只手出现在眼前，顺着视线往上，正是楚绗。
“但不讨厌你的人”一把将原田拉了起来。
立切三人目，楚绗胜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