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藤广志穿着日本标志性武士便服，白色里衣，黑色武士裤，没有防护服的保护，只是带着头罩，将全身暴露在楚绗竹刀下。
“太慢”，两人的一次交身，佐藤广志的刀啪的落在楚绗肩头。
忍着疼痛蔓延，转过身面对自己的老师佐藤广志。
白发，皱纹，老人年龄很大了，可就这么站在自己面前，压迫感直面而来。
前踏，斩击，佐藤广志甚至没有费多大的功夫，很轻松将竹刀拨开，拨开同时剑尖顺手落在楚绗小臂上。
“拿稳”，迈步向前，两柄竹刀哐当对响，相比楚绗的仓促后退，佐藤广志显得闲庭信步，格外轻松。
“眼神！”佐藤广志连续斩击中冲楚绗呵斥道。
锁骨火辣辣的一大片，肩肘的酸痛感持续发酵，挥刀的每次伸拉旋缩都让自己感觉陌生，自己像是一个旁观者，大脑与身体的控制出现一丝错觉。
啪。佐藤剑尖刺在楚绗胸口，钻心痛感涌入心头。
哒。横向竹刀格挡不急，狠狠砸在自己臂膀上，巨大的力完全不像是老人能够发出的，身体横向随着力整个偏移。
嗵。毫不留情的竹刀打在楚绗背部，推力让楚绗差一步止不住身形，踉跄的少年似海浪中的一根稻草，摇摇欲坠，下一个浪花可能就会将他吞没。
老人白衣黑裤，拿着竹刀站在场地中央，你就不得不注意到他。气势这东西很玄，你看不见，摸不着，但就是可以很明锐的感觉到。
与老人直面的楚绗最为清楚，剑道八段是种什么概念。
空气稀薄到怎么呼吸都感觉不够，大口喘息乃至于带动身体微动。
“挺直”。老人又一次掠过少年，竹刀快的留下一串残影，快准狠落在后背弓驼处。
少年毫无还手的余地，手握着竹刀想要回击反打，大脑拼了命的向四肢发动指令，四肢给予的反馈只是慢半拍挨打后的茫然。
动起来，楚绗在心中不断地默念。
明明老人的刀自己看的一清二楚，从全身发力开始，先是脚尖微点，腰部扭动，再是手臂传导到腕，竹刀与空气摩擦。
动起来，动起来啊。内心大声的呐喊，黑色瞳孔中的影像越来越清晰。
慢半拍的格挡，姗姗来迟，心中还没来得及庆幸挡下这一击，耳旁老人的声音严肃。
“不要松懈”。
脚步一个交叉，楚绗还没来得回身，老人已经变换姿势，由后刺向楚绗。
背部处于真空完全无法防御，脊骨中心点的痛感顺涌而上。
熊猫头李沁君着急握着小手，少年被打中的瞬间甚至别过头，不忍心看下去。场面局势呈一面倒的碾压，佐藤广志甚至没有穿上防护服，就这么轻描淡写和楚绗面对面，然后摧枯拉朽的压倒少年。
淼斐斐从未见过这样的老师，印象中的佐藤广志是和蔼的老人，会亲身师范纠正你的错误，会请教自己汉语发音对不对。
会大方的请所有人吃火锅，会赞叹麻婆豆腐好吃，会将家乡邮寄的特产分享给大家。
刻薄到不尽情面的碾压，是淼斐斐从未见过的老师。
“残心”！佐藤广志将气合变成了训诫，竹刀雨点噼啪落在楚绗周身。
“你左手无力右手不精，脚步松散意志涣散，反应迟钝”。
连续击中楚绗，每一击却又偏偏绕开有效打击部位，裁判好几次想要举旗，可都被佐藤广志不经意的一撇给镇住。
“姿势错误，气势全无。”天野站了起来，踌躇不前，他不理解老师的意思，眼前自己最敬爱的老师用着近乎残忍的手段对待同门师弟，内心各种情绪翻滚，犹豫着该不该上前阻止最后的一场立切。
“浑身上下满是破绽，没一个像样的”。带着旋劲的刀尖刺在少年后肩。
楚绗狼狈的前扑两步，手中竹刀差一点就要落下，铺天盖地的眩晕感钻入。
挫败感，晕厥感，痛感，无力感，倦感，各种各样的负面情绪在脑海徘徊。
老师将力量灌入竹刀，在经过由竹刀传导至自己全身，力量上的巨大差距让楚绗一直被动挨打。
这里不仅仅是肌肉上的力量，更多的是长年累积技巧上的力量，作为剑道八段内心的力量。
“回答我”，老人像座山，威严，像天堑无法挑战。
“你的剑要斩断什么。”所有人都安静听着，楚绗在面罩内，场地能听见的声音只有自己喘息。
场地外楚爷子高视阔步信心十足，身旁女孩咬牙跺脚着急的不行。
斩断什么呢？
楚绗记得第一次见面佐藤广志老师就问过自己这个问题。
当时是怎么回答的呢？时间太久了，很多东西模糊一片，和那片幽暗隧道一起尘封在记忆最深处。
12岁的楚绗失去了一切，父亲，母亲。所谓的家，也就只剩下一个精神气十足的小老头。
从隧道口的坍塌开始，蜘蛛丝一样弥漫，最后编织成一张铺天大网，从四面八方笼罩而来，围绕住十二岁小孩的整个世界。
追溯源头，所有悲剧的开始是因为什么。隧道开始坍塌嘛？不是。隧道灯爆炸后的一片漆黑？不是。电瓶车坏了？不是。
我想变强！强到不会只能逃跑。
想要变强！强到由自己站在所有人的面前。
变强！强到有能力将仅剩的家维持。
“答案！”爆怒声在耳旁炸开。
佐藤广志将竹刀高举，神情是从未有过的严肃。
精，体，魄，势，剑整个形成一体，凝聚成一根线连接着楚绗。
当时自己是怎么回答老师的？
斩断懦弱？无能？弱小？卑微？
不是！不是！一开始的理由不是这，而是还要更加具体的东西。
振足的一刹那，老人竹刀顺着那根线，毫无阻碍一路破开。
过去的片段拼接组成，终于形成有色彩的动画。
少年如第一次握刀一样，学着眼前老人向前突刺的模样。
十六岁的少年与十二岁的男孩融合成楚绗，无数的光汇聚在胸腔。自己学习剑道的理由，自己想要斩断的东西。
“答案！”邻近的竹刀，逼问自己的老师？
楚绗同佐藤广志一样发起冲锋，学生与老师的动作一模一样。
“是怪物！”
“我想要斩断怪物啊！！！”
义无反顾的持剑前冲，少年眼中似乎出现一丝错觉，老师微微一个小闪身将中线暴露出来。
啪！少年吼声混着竹刀打在面罩上的声音回荡。
赢了所有人？
鸦雀无声的道馆内不知谁带头吹了声口哨。
掌声，欢呼声火山爆发！所有人都在庆祝，仿佛胜利的人是自己。
“赢了赢了！”李沁君拉着楚爷子手开心的在人群中蹦蹦跳跳。
老爷子本想保持住领导气场，可眉角止不住的笑意完全破功了。
木佐，天野，原田，高个汪姐，淼斐斐，所有成员站起来，忍不住为楚绗欢呼。
久违情绪触动心底最深处的那根弦，自己学习剑道的初心从未改变。怪物！对，自己学习剑道的唯一目标就是那个怪物，隧道中的人形怪物。
不论身位正义的小伙伴做了多少事情，心中最想做的只有这一件事。
“不对的，楚绗”。
老人嘴角紧了紧，眼神中甚至泛着点光。
在道馆正中央以日本的传统跪拜礼跪下，端端正正毫无松懈。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楚绗，慢老师一步跪坐。热闹的道馆内瞬间鸦雀无声，所有学生同时跪坐在地。
老师环视着道馆，从玻璃大门开始，格物柜，正剑馆的毛笔字，粉色凋谢樱花，木地板，最后是学生们的脸颊，最后将视线放在身前楚绗身边。
“剑道不是斩人，也不是斩怪物的手段。”
“剑道是要斩断自己的邪念，不动心，锻炼身与心。”
“你有天赋，有能力，我最担心的也是你。”
“从一开始你的方向就走错了。”
“培养温和的情操，使自身聪慧，理智果断，修炼更高的心和技，认识人伦之意。”
身前跪坐着，看起来干净通透的学生，内心其实是头犟驴，从一开始第一次见面就是。
学习剑道你想斩断什么。
怪物。
是奥特曼里面的怪物嘛？
不是。
那是？
会使用超能力的人形怪物。
…………
能改一下目标吗？
不行！
男孩回答的斩钉截铁。
佐藤广志跪坐着，看着身前一言不发的学生，叹了口气，知道自己说什么也没用。
“天野。”
“是。”
“很棒，勇气仁爱你都具有……”
明天就回日本了，要和这里的一切说再见了。
“木佐，胜负心太过于旺盛……”
老人与三十三个学生一一对话，算得上是毕业结语，感谢打扫卫生的阿姨，感谢学生们，感谢这里的一切。
“淼斐斐，勇敢点，去追求你想要的东西。”
女孩知道老师的意思，小声答复着，没好意思抬头。
深深对着这里的一切拜了下去，额头印在地板上，凉凉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