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共消费22元。”
我机械的报着价格,从站在对面的男人手中收过钱,然后将收银台上的东西递给对方。那位顾客从我的手里接过找零和塑料袋,然后转身离开便利店。
被父亲赶出家门,已经过去了一年的时间。
这一年发生了很多的事情。
譬如睡过桥洞,吃过别人丢弃的剩菜剩饭;譬如在外欠了很多债;譬如被好心的便利店店长收留,住在几平米大的便利店仓库角落……
这一年的经历,足以让我再写一本书。但那些故事,肯定看起来非常无聊,也不会有人想看,所以还是省略吧。
送走刚才的那位顾客,今天的营业也算是结束。实际上我本可以在五分钟前下班,就在我关门前一分钟的时候,那个男人推开门走了进来。
“这样的人,还真是可恶。”我盯着那个拎着塑料袋离去的男人小声呢喃。
这时一位年过半百的中年人走到我的身边,在察觉到后我很自然的闭上嘴,将收银纸塞入收银机,然后擦起收银台。
看上去,他好像没听见我刚才说的话。
他是这家便利店的店长,也是收留我住在这里的人。
店长将身上穿着的便利店工作围兜脱下叠好后放到收银台下的盒子里,然后稍微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身体。
“那剩下的就交给你,我要回去休息了。之后记得清点一下货物,明天开门之前要把货架上的东西摆满。”
店长看着我的眼睛对我说,可当对视的那一刹那,我迅速的避开他的眼神,沉默着没有应答他,拿着抹布的手依旧擦拭着已经可以反光的柜台。
店长也没有继续说什么,他走到货架处,当他再次回来的时候,他把一盒方便面和一根火腿肠放在我面前的柜台上。
“虽然有些简单,这些就当今天的饭吧。你今天一天又没吃吧,这样对身体不好。”
他就像是在关心自己的孩子一样,说着只有家长对孩子才会说的话。我轻微的点头示意一下,就算是对他表示感谢,毕竟这不是他第一次给我提供食物。
“面对顾客的时候稍微笑一下,做我们这一行的第一印象很重要。”
“我尽量。”
说着话的时候,我依旧是用着平时迎客的表情。店长拍了拍我的肩膀,转身离开了便利店。
“还有,不要在背后说顾客坏话。”
随着门关上的那一瞬间,深夜时分的便利店只剩下了我一个人。
没想到还是被他听见了。
为了防止一会还有人来这里买东西,在店长离开之后,我迅速把便利店的门给反锁上,然后关灯拿着食物走进旁边的房间。
这个房间只有另外一扇门,除此之外就连一扇窗户都没有。
点亮房间的灯,里面摆放着各种还未摆上货架的商品。在房间的角落里,还放着桌椅和一张折叠床。这里是便利店的仓库,同样也是我居住的地方。
虽然有些杂乱无章,但总比晚上睡在桥洞里好。
我把泡面和火腿肠放在桌子上,然后靠在折叠床上,摸索着从口袋里拿出香烟。点燃它,随着香烟前端红色的火心变暗,我吐出一口烟。
静静地看着它飘向上方逐渐消失,然后我会再次重复刚刚的动作,直到将这一支烟抽完。
我好像是把那上升的烟看作成自己,有些莫名的享受看着它消失。就好像是我,我的未来也肯定如同那烟一般。
死后的世界会是什么样?没有人知道。对于这种未知,我有些向往,但也有些害怕,所以我尽量不会去想这些。
我认为,这种事情还是临死之前去想会比较好,我目前还不打算那么早死去。作为我现在活着的支撑,它其实也非常的简单。
我欠了别人一笔钱,就是别人口中所说的高利贷。我打算还完这笔钱后就再想死亡这件事,虽然欠的钱不能算是太多,但我想拖很长一段时间,一定会欠非常多。
为了还别人钱,现在就好好的活下去。
就这样,它就成为了让我活下去的理由。这是不是,很可笑的一件事?
(秦氏集团董事长病重。)
(秦昊失踪,至今了无音讯。)
(秦毅或将近期继承秦氏集团。)
这三条新闻再次登上本市的热搜榜,这一年我已经在手机上看过不下于十遍,底下的评论几乎都和咒骂秦氏集团有关。
大概是我离开家后父亲的身体开始变得就不太好,作为接班人的我失踪,那么接下来接班的人就会是秦昊。
但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我被赶出家门的那一刻,关于那个家的一切已经和我了断。
我将手机关闭放到一旁,然后又拿出一根烟将它点燃。烟雾上升、消失。
要不出去逛一圈吧。
一般这是心血来潮的想法而已,每个月都有那么几次。晚上便利店关门,我都会想离开这里。不过这一次,大概是因为刚刚看到的新闻,所以想去外面散散步、吹吹风。
拿起放在桌子拐角的包背在身后,比起用它来装东西,对我而言它更像是一种装饰品。出门的时候不带上它,总觉得有些不适应。
这种感觉就好比有的人喜欢在外的时候把手**上衣口袋里,如果没穿外套的话,或者外套没有口袋,那么他的手会无处安放。
我包里放了些什么东西来着?
从仓库的另一扇门离开,把门锁上后,钥匙直接放进门旁的草堆中。
这是店长告诉我放钥匙的方式,他说这样不会把钥匙弄丢。
要是怕弄丢钥匙的话,安装一个指纹密码锁不是会更好吗?
可店长以麻烦和不安全拒绝了我的提议,明明用这种方式存放钥匙才是最不安全。
但正因为如此,我才能住在这家便利店,充当“保安”的角色,也算是给我额外提供了一份收入。所以,在提议一次过后,我也就没有再去和店长说换密码锁这件事。
每个人的内心深处,都有自私的念头吧?就算是那种看上去无私奉献的人,在某些事情上,也会以自我获利为前提,才会去帮助别人。
或许我这样的想法在外人看来就是太过于用最坏的恶意来揣测别人,可实际上,我觉得我这样的想法肯定没错。
这样看来,我就是典型的这类人。
不过先不管这些,我现在要想的事情是,今晚该走那条路线。
入秋无风的夜晚依旧十分炎热,但至少要比白天要好很多。我抬头看了一眼天上的月亮,月亮朝着我的右侧偏移一些。
那今天晚上,就顺着这条路走下去。
用这种方式选择散步的路线,也是只有晚上才能体验到的特权。可我好像白天的时候几乎就没散过步,所以也不知道白天要用什么样的方式寻找路线。
比起漫无目的的乱走,用月亮作为路标也算是给我定了个散步的方向。至于什么时候回来,那也就得看我的身体,什么时候觉得累了,什么时候就回来。
通过之前的散步时间来判断,我一般会走一个小时到两个半小时左右。
不过今天晚上,时间可能会推迟一点。要问为什么会这样,自然是因为我的后背受到了猛烈的撞击。这种感觉类似于被人用棍类从后面击中,当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被人拖进巷子,然后被重重的扔在地上。
那群人在击倒我后,依旧没有想停手的样子,这种体验我已经也尝试过,所以我知道,当时唯一能做的,也就只有用双手护住我的头。
这场架,不对,应该说单方面被施暴持续了十几分钟的时间,在此期间他们的口中不停地说着粗鄙之语。
“大哥,这小子包里有钱!”
在被殴打的期间,突然有个人一只手拿着早我就被打掉的包,一只手拿着几叠钞票走到被称为大哥的人的面前。
“你这小子,有钱居然不早点说,还拖我们这么久。”
对方确认之后,接下来又是一顿殴打。虽然力度没有之前那样重,但我的意识在那时已经到了模糊的程度,然后昏迷过去。
不过我还是依稀听见“医药费”和“两清”这两个词。
不知道过去多长时间,当我从昏迷中醒来的时候,那群人已经消失不见,在我的身旁,还散落着一些钞票。
全身的疼痛诉说着我刚才遭遇了什么事情,我轻轻的触碰自己的脸颊,当我的手刚碰到脸时传来刺痛感,我也就没有再去这么做。
踉跄着从地上爬起,拾起那地上的钞票和背包。将钞票装进口袋,拉上背包拉链拍去上面的灰尘,我缓慢的离开那条巷子。
现在的时间,大概在凌晨四五点。
我的手机屏幕上多了几个裂痕,电量不知道何时已经用尽,现在完全打不开。推断出这样的时间,是因为天空已经微微泛起光芒,有几家夜宵摊正在收摊。
那这么说,我至少昏迷了两三个小时。
之前经历殴打时,我还没昏迷过这么长时间,但隐约通过刚才那个人说的话,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经历这样体验。
关键令我不解的是,为什么我的背包里会出现那么多的钱?
就如之前所说的那样,背包对我来说是一种装饰品,我已经很久没有打开过,至于里面有什么东西,我已经记不太清楚。我所知道的也就只有里面放了一个本子和几只水笔。
除了外出背着以外,其余的时间,背包一直都被我放在我所住的仓库的桌子上,一般的闲杂人等根本不会进到那里面。
难道说是店长?
我想不是,店长能收留我就已经很不错了,既然那个人能说出“两清”这个词,这笔钱至少也得有好几万。更何况,他应该还不知道我欠了别人这笔钱。
那难道是别人给的?
我所住的地方是仓库,为了方便进货有个后门,而且钥匙就在门旁的草堆里。要是被人看到藏钥匙的地方,对方就能用它开门,并且一般白天是没什么人进仓库的。
这貌似更不可能了。
别人进仓库不偷东西,反而还给我送了几万块钱?如果真的有这样的人,那我也只能说他...不对,我无话可说。
我找到一家烧烤摊,点了一些吃的和啤酒。当店长把东西端上来的时候,我还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了不同寻常的目光。
不用猜,自然是因为我脸上的伤口和破烂的衣服。喝了一口冰过的啤酒,除了冰镇的感觉流入体内外,我还感受到我的伤口在隐隐作痛。
这疼痛也像是在告诉我,我还活着。
不管这笔钱是怎么来的,总之我用这笔钱还清了我所欠下的债务,从此也就不用担心像今天这样走在路上被人拖进小巷子殴打这种事情。
不用成天担惊受怕,我会因此松一口气?
我将啤酒一饮而尽,然后点燃一支香烟。
冰镇的啤酒外加手中的香烟,让我的意识变得清醒许多。
怎么可能!因为还清了这笔钱,唯一让我活下去的动力也消失了!
我扔掉被我折成一团的纸杯,然后取出一个新的杯子,重新倒一杯酒。
这笔钱或许不是某个人给我的,反而是神明给我的暗示,像我这样的人,根本不配活在这个世上。
神明就是这个意思吧?
我看着烧烤架上升起的烟,它比我手中香烟要猛烈许多。关于我的结局,我也在那一刻定下。
这大概...或将成为我最好的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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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线城市在别人的眼中应该是快节奏、繁华的代名词,人们在路上不停奔波,道路上都是来往的车辆。
可,是否会有人会在路上突然间停下脚步,停下脚步去看看那些还在路上的人们,他们的脸上是否是喜悦的神情。
每个人都有自己生活,每个人也都有自己的烦恼。自己眼中认为是非常苦闷的事情,在别人眼中或许会一笑带过。
啊,抱歉,这只是我短暂的感慨。这样感觉,不觉得是很酷吗?
人在走向末路的时候,或多或少会像我一样去感慨身边的事物,尽管它们和往常一样没有区别。
手里抱着一个纸盒子,肩上背着背包。我跟在一位比我大十岁左右女人的身后,走上长满铁锈的楼梯,脚踩在楼梯上会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
但从外部墙面来看,这个地方其实也就建了几年的时间,只是楼梯保养的不好。
“房租六百一个月,这个月就先免费,如果你觉得可以而且还想继续住下去的话,下个月我会再来收这个月和下个月的量。”
上楼时房东女人的话让人觉得很是奇怪,在这座城市居然有房租这么少的房子,而且还能让人先免费试住一个月。
不过我更在意的是,她刚才说的那句“如果还想继续住下去的话”。
“这房子是出过什么事吗?”
“闹鬼。”
房东女人仅仅只是说出了这两个字。
“我是听以前的租客说的,请的风水大师来也是这么说。不然我也不会用这么便宜的价钱来出租,隔壁那间可是比你要住的那间贵四倍。”
房东带我来到租给我的那间房门前,门上贴了张黄符。
“你租不租?”房东把钥匙拿了出来,看着我问道。好像是怕我反悔,等我的回答。
我租这个房子的目的只是希望有些体面离开这个世界,没想到最后的末路还不会孤单,租到了闹鬼的房子。
“租,不过这个月的房租我还是先付给你。”
我放下手中的盒子,从口袋里掏出钞票递给房东女人。
“你是怕我突然间涨房租吗?”
“不是,只是这样住着比较安心。”
这算是半分真话半分谎言。
我知道接下来会给她带来许多麻烦,可我也不能直接告诉她,我租这个房子是为了离开这个世界。
这也算是我的自私和最后的任性吧?所以请原谅我。
“这是你自己想给我的啊,之后你可别反悔,不过就算反悔我也不可能会退你钱。”
房东女人接过钱,把她手中的钥匙递到我的手上。
“不会,还有麻烦你了。”
这句话是提前为我未来的行为而说的,她好像没有在意。
“对了,住在你隔壁的邻居是报社工作,白天她不在家,晚上回来的话会立马休息。记得晚上不要发出太大的噪音,不然可是会被投诉。那个麻烦女人,我可搞定不过来。”
房东女人像是在提醒我,说完话她转身下了楼。
在我的耳边再次传来吱呀吱呀的声音,在声音停止后没多久,那个女人从我面前的道路上走过,最终消失在我的视野。
“放心,我不会吵到她。但可能,会给她添麻烦。”
我自言自语说了一句,抬眼看见了门上的黄符。上面随意的画着图案和写有几个龙飞凤舞的字,不过我不懂它的含义,大概也就只是为了镇压鬼魂吧?在我看来,它有三分碍眼,还有七分让我觉得它对未来可能会变成鬼的我来说会是个威胁。
我将它从门旁的墙上揭下,揉成一团后扔在过道上,随后打开房门,抱着纸箱走了进去。
这个房间的布局很像是那种动漫里的日式小居所。厕所和洗浴一室,客厅、卧室一室,厨房位于卫浴和客厅间的过道,严格一点来说的话,这个房子最多也只能算是两居室。
房间的采光很好,客厅朝南的位置上有个小阳台,阳台上挂着一个风铃。站在阳台,我看见右边的那户阳台上还摆放一些植物。植物都生长的很好,看起来那位报社工作者很细心照顾它们。
“看上去,他是个好人,大概会原谅我会做的事。”
虽然这“两室”面积有些小,但总比我之前住的仓库要大很多。
倒不如说...我住的地方在不断升级?
从桥洞到仓库再到这里的两居室,我所居住的环境变得越来越好。放在别人身上,说不定会让别人产生继续活下去的希望。
但对我而言,这种情况根本就没有可能。
我将所有窗户封闭,打开箱子后取出里面的木炭和一个铁盆。这些东西,都是从凌晨时的那家烧烤店买的。
准备一切就绪,就在我准备点火的时候,我突然间停住了。
“要不走之前,再洗个澡?”
这到底是身体本能的害怕死亡,还是说只是想更加体面的离开?我不得而知。只知道那之后,我就进了浴室。浴室里留有上任租客留下的沐浴用品,多亏这些东西我算是正式洗了个澡。
擦去镜子上的水雾,看着狼狈的自己,脸上留着昨晚打架的伤痕,头发也从一年前的蓝色变回原本的颜色。
上个租客大概率是个男生,我用他留下来的东西整理了一下自己,刮去略长的胡子,让自己看上去和年龄符合。只不过在不顺手的情况下,我的脸上还是多了几个小小的伤口。
“昨天晚上没有帮店长把货架摆满,他会不会在一边上货,一边骂我?不知道父亲的身体怎么样了,还有妹妹,希望他们都可以好好的……”
冲洗完水池的血液, 我盯着镜子里自己的眼睛,忏悔着自己的“罪孽”。活了将近二十二年的时间,在死之前为何我只能想到这些?仿佛我活在这个世上,一丁点好事都没有做过。
忏悔时,我的视线不自觉的向下偏移,渐渐离开眼睛,看向自己的嘴巴。
我好像救过一个小女孩吧?升上初中的那暑假。
为了满足自己的内心,我搜寻记忆后记起这么一件事。不过在仔细回忆一下后,其实那也不算是救,我顶多只能算是帮了她一下。
虽然不知道她的名字,但也希望她好好的生活。
我自认为自己是个无神论者,但在这个时候,我还是小小的相信一下吧。
祷告完一切,我走出去浴室。因为干净的衣服都留在便利店仓库,所以我现在也只能穿从昨天起一直穿的那件衣服。
自认为做好了一切,我点燃了木炭,平躺在地上,看着天花板。随着烟雾充满整个屋子,我的意识开始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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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应该是死了吧?
身处在一片纯白的地方,四周像是墙壁又像是天际。
“你真的就这么想死吗?”
我的身后突然间穿出声音,那熟悉的声音我已经很久没有听见但它深深地刻在我的脑海里。
我转过身看向后方,母亲就站在我的不远处。
她的身上还穿着我记忆里常穿的那件衣服,她的周围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妈……”
看见已经病逝七年的母亲站在眼前,我想靠近她,但我的脚却迈不出一步。我只能站在原地,伸出自己的手,试图更接近她一点。
“死亡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任何一个生于这个世界的人,都不应该毫无价值,默默无闻的死去。每个人活在世上,都应该留下些什么,证明你来过这个世界。”
“留下?我还能留下些什么?一切的一切我都在一年前舍弃,现在这个世界完全没有值得我留恋的东西,我也不会留下任何东西。”
“就这样离开世界,可不会被允许。”
“那我到底该怎么证明?证明我在这个世界来过?”
“嗯...最好的办法,至少先拯救一个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