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谢惠顾,欢迎下次光临。”
我的脸上露出笑容递出装着商品的塑料袋,对方说了句“谢谢”以后从我手中接过塑料袋。当她离开便利店后,我的嘴角恢复成平和模样。
这种职业的假笑,对我而言已经可以运用的炉火纯青,能够收放自如。
“终于能好好的对客人露出笑容了。”
“不,这只是表演,都是为了生计。”
“我看可不像,你比当初刚来这里的时候变化有很多。你看现在不是没客人吗?你的脸上还是露着笑容。”
店长指了指放在收银台旁的仪表镜,那是为我所准备的。明明自我感觉我做的表情是和日常没有任何差别的表情,可视线看去,我的脸上确实有可以被称作“笑容”的表情。
“对了,马上要下班了,正好把这个给你。”
店长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里面装的是我这个月的工资。
“这里的钱貌似多了点。”
我打开充满仪式感的信封,清点了一下钞票,发现比平时要多出好几张。
“算是奖励优秀员工,你妹妹不还住在你家么?要让她吃好点,女孩子要娇养。”
“哦,谢谢。”
这是店长的好意,我当然不会拒绝,把信封装进口袋,今天的工作也算是完成,之后就是打扫、上货、关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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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买了这么多东西,不过大概率今晚都会被她们吃掉。”
我拎着装着食物和甜品的塑料袋,走在回去的路上,脑子里想象着两个人看到我带回这些东西的表情。每天晚上我都是要过十点后才可以下班,而我们家的晚餐也是在那个时候。
春天的到来让天气不像之前那么寒冷,我身上的衣服也开始穿的单薄些。自从那次秦岚从背后抱住我之后,她就再也没这么做过。而且第二天早上,她就恢复成平时大小姐模式。
不过还是比较习惯她那种大小姐的状态,要是她一直保持曾经小时候那样柔软妹妹,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照顾她。
偶尔的时候做那么一下,或许也还不错,让我能够回味一下小时候和她的关系。
莫名的又在开始感慨曾经,或许正如店长说的那样,我变了。让我改变的原因,我想是因为我周围的人改变了。
他们不是当时我在学校,整天因为我的权势围在我身边的人,而是值得交谈的人。
“我回来了!今天买了很多好吃的,今晚有口福了!”
打开门,我对着屋子里喊道。本以为听到我这么说,不看我的面子,至少看在美食的面子上,会有人出来迎接一下,但我好像多想了,并没有一个人出来迎接我。
“今天发工资,我特地买了这么多好吃的,为什么没人出来迎接我……”
我用抱怨的语气走进房间,可在到客厅的时候,我发现房间里没有秦岚的身影,只有林奈坐在床边。在床上,放着一个被打开的棕色档案袋。
“她人呢?”
有一种不好的感觉袭来,想知道发生什么,只能问一直待在房间的她。
“她今天打扫卫生的时候,发现了抽屉里的这个档案袋,然后打开看了。看完之后她写了张字条,然后就跑出去了。”
我看了一眼桌子上的字条,上面只写了一句:我回去了。
这四个字放在平时看上去很正常,但在我看来,这里面又好像很奇怪。
我拿出手机拨打了秦岚的电话,电话在响了几声后被接通。
(回去了?)
(我会再回来的,等我。)
她的声音很小,四周没有汽车的声音,大概率是已经到家。
不过她刚才说的话,好像比那四个字听上去更加可疑。没有给我说第二句的机会,当我说完这句后,那头就挂断了电话。
“她好像已经到家了,最近也要参加高考,她还是在家复习会比较好,我这里可什么书都没有。”
我把桌子上她留下的字条扔进了垃圾桶,然后双手提了提塑料袋。
“不过可惜啊,难得买一次这么好的美食,看来只能我们俩把它解决了。”
“嗯。”
林奈看上去有些顾虑,她好像是认为,秦岚是看到档案袋里的照片感到害怕,所以才离开的。
“她刚才在电话里也说了,很快她就会回来,可能她真的只是单纯的突然想要好好学习,考个好大学。不想像我一样,只在一家便利店打工。”
我说着走到床边,把散落在床上的东西重新装回档案袋,在我准备把它放回抽屉的时候,我开口对身后的林奈说。
“我们是不是应该把这件事解决掉?之前我说过,等秦岚走了之后,我们就去见那个人。”
“你是这么说过。”
“那你是这么想的呢?”
“我...”
林奈一时语塞,成仙意味着在这个世界消失,也许在见到那个人以后,她就会消失不见。当然,这些只是我的猜测。毕竟就连当事人自己,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我还是想去看看,这是我拜托你的事情,你为我做了这么多,我怎么可能浪费至今为止你的付出。”
她的语气比以往听上去都要正式,一点都不符合平时我印象中的她。
“你这话说的...感觉怪怪的,不像是你说的话。”
短暂的沉默后,我尽量用笑脸外带开朗的语气说道。
“正因如此,那就更应该好好的吃一顿,算是预庆祝你转生。转生以后,你就可以用自己的身体吃到各种美味的食物。比起借助别人的身体,自己的身体肯定才是最舒适的。”
“貌似是这样吧。”
“肯定是这样,快点动手做饭,马上都要到十二点了。吃完后好好的睡一觉,明天去结束这件事!”
第二天上午,我临时和店长请了个假,带着林奈前往那位曾经“杀害”她凶手的家。
不同于上一次前往林奈的父母那里,那位杀人凶手居住的地址就在这座城市,甚至从我住的地方转一下地铁就能够到。
“他的家就在这附近。”
走过一小半已经被拆除的房子,穿过一条肮脏的小巷。臭水沟纵横交错,垃圾随意丢弃,四周都是难闻的异味。这里居住的大多都是流浪汉,他们才不管介意这里的环境,只要有围墙,有屋顶,一床垫在地上和盖在身上的被子,能够庇御风寒就足以。
当初被父亲赶出家门的那段日子,我也成为他们当中的一员。只是我始终融入不了他们这样的环境,所以只能一个人孤零零的睡在桥底。
不过,据说现在每天都会有人检查桥底,那里不允许有人居住。至于什么原因,大概是为了保护安全罢了。
可比起安全,他们更想活着。
失去一切的他们,就连自己的生命也不知道何时结束,还要什么安全,只要活过这一天就可以。为此,当中的极端分子,他们愿意付出自己的生命作为代价,换得更适宜的居住地点。而那些软弱的人,只会默默地离去,换来到这样的地方。
我尽量装作无视那些躺在地上的人,快步穿过那条巷子。
穿过巷子后,又是一条巷子,这里的环境也不算太好,但总归比刚才那段要好得多。
这里的状况就是这样,一个快要被开发地方。原本住在这里的人都已经拿到拆迁款离开,住进更好的房子里,留在这的也就几家还未搬走小商贩。除去那些商贩以外,这里的人原本都不是这里的“原住民”,不过此刻却属于这里。
一条巷子接着另一条巷子。再加上四周没有监控摄像头,这里的人谁都不认识谁,晚上应该会变得非常的危险。
贫穷外加危机,对于我这个性别和外表的人来说,没有任何影响。我不可能去招惹那些人,也不会被人威胁。我来这里的目的非常明确,见到那个凶手。
在拉着警戒线旁的道路上,我推开了一扇生锈的铁门走了上去,这条楼梯可以直通六层楼高的天台,但我要到的地方只要到四楼就够。
“你在外面等我?”
“嗯,那我就去楼顶等你。”
我点了点头,然后看着林奈走上楼梯。等她上了半层,在转角消失后,我也转身离开楼梯间。
这是我和林奈事先说好的,为了避免她在见到凶手后突然消失,还是我先见见那个人会比较好。
四周的墙壁上涂满红色的“拆”字,大部分搬走的人家的门窗都被拆除,里面的东西都被搬完,只剩下房子的框架,“杀人犯”的家位于两户已经搬走的住户之间。
我按了一下门铃,可是并没有发出声音。接着,我又用附和这里氛围的力气,叩了两下门。里面没有传来丝毫的声音,我站在门前,再次扣了两下。忽然我注意到,猫眼的光亮被遮蔽。
“我知道家里面有人,也知道你的名字。我只是想问你一些事情,绝对没有其他意思。”
我故作镇定的说着,视线死死盯着变黑的猫眼。我的手插在口袋里,在我的口袋里放了一把折叠刀。
这也没办法,谁让我要见的人是杀人犯,至少也要为自己做一些保险措施。
没过几秒的时间,门后发出门链的声响,之后门被缓缓打开。
戴着厚厚的眼镜,稀疏的胡子,瘦弱的身材。那位杀人犯给我的第一印象是,他根本不像是会做出那种事的人。
说不定,他只是外表如此,人的内心和外表并不完全相等。
我们俩看着彼此,过了片刻,他侧着身子像是在等待我进来。既然已经到了这里,还让他开了门,就算第一印象觉得不是,我也硬着头皮走进去。
走过他的身旁,我闻到一股淡淡的清香。可是在这个过程里,我的手始终在紧握着口袋里的刀,生怕他突然间做出什么奇怪的举动。
等待我走进,他关上了门,并重新将门链锁上。
“大白天的,不用这样吧?”
“这是保险措施。”
他的声音很细小,和他的外表非常匹配。
我坐在他家的单人沙发上,他给我端了一杯水。我微微点头,算是在答谢他。
从走廊到客厅,我简单的看了一下他的家。包括卧室和厨房在内,这里的家具都很全,没有任何像是要搬走的迹象。
“你是这里的屋主吧,我看周围很多人都搬走了,你好像还没有要走的样子。”
“你是那群开发商的人?”
“不是,我和那群人没有任何关系,只是单纯的问问。”
他好像认为我是开发商派来撵他走的人,的确我在要求进来的时候说的那些话,很容易让人这样联想。
“这里是我从小到大住的地方,自从经历某些事情以后,我便一无所有,至少,我也要守护住这里,就算死,我也不会从这里搬走。”
说话的时候他一直盯着自己手里装着水的杯子,杯子也是那种很多年前的款式,看上去他是一个非常念旧的人。
“这样啊,你说的没错,谁都不想离开生活了那么长时间的地方,这很正常。人多少都有些这样的感情。”
“请不要把我和那群人相提并论。他们什么都没有失去,反而获得很多。只有我...只有我……”
他的语气夹杂着哭腔,这种人是最难对付的,你必须得顺着他的想法来。和刚开始我在门外让他开门的强势相比,我和他不知在何时互换了角色。
我说出许多自认为他爱听的话,作为便利店的员工,让顾客开心购物是一件非常重要的课程。此时此刻,我很感谢店长锻炼我。
“你说的没错,我再给你倒杯茶。”
我看了一眼已经快要变空的杯子,为了缓解尴尬和说出他爱听的话,我喝水的频率变得很多。
“嗯,谢谢。”
我把茶杯递给他,他在接过后转身走进厨房。趁着他不注意的间隙,我迅速拿出手机拍了一张他的照片。
待会就把这张照片给林奈看。
我平静的坐在沙发上,见面时的那种紧张感几乎不在。难对付是一回事,但真要相处起来,说不定不会那么困难。
“我建议你现在不要乱动。”
冰冷的声音从我的背后传来,与那声音一起的,还有我脖子上冰冷的感触。
我的身体在那一瞬间紧绷,不自觉的坐直。视线尽力想要看向后方,可头却丝毫不敢移动。
“你...你这是做什么那东西很危险,你别做出什么傻事。”
“傻事?从小到大我只做过一件傻事,那件事也是我会做的最后一件傻事。”
“既然这样,你先把那东西放下。我和你无冤无仇,就连我的名字你都不知道。”
我的手就放在口袋里,手背就紧挨着刀柄,可在这样的情况下,我连握着它的勇气都没有。
“秦昊,从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的名字。关于你们家族的一切,我都了如指掌。”
从他的口中听到我的名字,那一刻我是绝望的。即使之前我做出过想要了结自己生命的举动,可当遇到这样的事,我的身体还是止不住的颤抖。
我会死在这里吗?
我的脑子无法思考,始终重复着这个问题。从小到大我所经历的恐惧,加在一起远不及此时的十分之一。
桌子上忽然传来什么掉落在上面的声音,我回过神来一看,是一张和从林奈父亲那得到的相同的银行卡。
“拿着它。”
我听从他的指示,把手从口袋拿出来,然后拿起扔在桌子上的银行卡。
当我拿到卡的时候,脖子上冰冷的感觉随之消失。
“站起来,离开我的家。”
又是新的指令。
我站起身后看了他一眼。他脸上的表情,没有一丁点文弱书生的样子。他的手里握着一把水果刀,刀刃上有一丁点的血迹,可我的身体已经因为恐惧感觉不到任何感觉。
我走向走廊,来到门口。用颤抖的手艰难的取下门链,打开他家的门。
当我走出他的家后,身后是关门的巨响,随后便又是门链的声音。
我用右手摸了摸我的脖子,看着手掌上的血迹,无法思考的大脑彻底死机。
在楼梯间,我用纸巾擦拭着我的脖子,地上已经扔了几张被染红的纸。手上沾的血迹无法完全清除,我就将手使劲的在白墙上擦。可这么做只能用墙灰减淡沾染的血迹,红色依旧清晰可见。
没办法,也只能这样了。
头脑恢复成能够简单思考的程度,我顺着楼梯走了上去。
推开天台的门,一阵风吹来。这栋居民楼的高度只有六层,可也算是周围最高的建筑,站在顶层天台,能看清周围破败的环境。
生锈的栅栏后摆放着几个花盆,每个花盆里开放着白色的花朵。
“那个花的名字叫做彼岸花,是死亡之花。没想到居然会在这个季节开花。”
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林奈坐在椅子上,在她面前桌子的另一边还放着另一把椅子。
“你的衣服...你受伤了!?”
刚才我只是在意自己手上的血,忽视了血迹顺着脖子流下染红衣领。
“没事,只是小伤。”
我没有告诉她我在那个人家里发生的事情,走到她身边坐下后拿出手机。
“你来看看这个人。”
我拿出手机,点开照片后放在林奈的面前。这张照片正是我刚刚冒着生命危险,偷拍到的那个人。
“这个人是杀害你的凶手吗?”
林奈把头伸过来,我顺便将照片放大到能大至看清他面部的程度。对于我这个偷拍的新手,就不要追求什么极致的画质。
“有点不像他。记忆中杀我的人没有戴眼镜。还有,他给我的其他感觉也都不像。”
“是这样啊,其实这个人是属于那种不能光看外表的人。”
对方让人发冷的声音从我脑海中钻出,我不禁打了个冷颤。
“看来还得找别的线索才行。”
我快速拿回手机,点击照片上的删除字样。经历了刚才那种事,这个人给我的感觉也就只有莫名的恐惧,自然我也不想让他在我的手机上多待一秒。
“你的表情有点难看。对了!给你看个东西。”
林奈从身后拿出一个蓝色信封放在桌子上。
“这个信封是我在花盆里面捡到的,看上去是被刚拆开没几天的样子,不知道里面写的会是什么。啊...会不会是情书呢。”
林奈幻想着信封里信的内容,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神情。
“明明是别人的事,你在那高兴什么。”
“我这是在替别人高兴。收到这封信的人和送出这封信的人,说不定现在就在一起呢。”
我转头看着花盆,花盆里的白色花朵因为微弱的风而摇摆。
“也许,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