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五 低俗晚餐
雨后的夜晚,整个五伬市的空气中都混杂着一股潮湿而清爽的味道。在某一栋高度接近全市最高楼的楼顶上,一个穿着打扮很跳的年轻女子,正手持望远镜,俯视着眼前的城市。
虽然已是春季,不过夜晚的风还是略带一丝凉意,尤其这么高的地方,如果穿着单薄的话,一小会儿就能让人打起哆嗦。而女子却是穿着露脐装和短裙,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她那长过肩的双马尾在风中飘荡着,不过此时她的注意力,似乎全都在眼前的望远镜筒之中。
“山桃啊,有没有什么情况?”
年轻女子的腰上别着一个通讯机一样的东西,里面传出了听上去很有活力的男性声音。
“天气很好,风也挺大,刚刚吃的包子味道也不错。”
“你傻啊?我问的当然是我周围的情况。”
听到女子漫不经心的回答,通讯另一边的男性似乎有点不高兴。
“我什么都没说就证明一切正常咯,继续走你的,我看着呢。”
刚刚被通讯中男性称作山桃的年轻女子拿开了望远镜,随即从腰间的小包中取出一个屏幕上闪烁着光点的正方形仪器,看上去像是个雷达。
她在上面划点了几下后,又继续拿起望远镜,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什么嘛,居然还是一切正常。”
在距离那栋高楼起码有二三百米远的城市街道上,一个身着黑色礼服的青年,正懒懒散散地迈着步子自言自语。
时值晚上九点半,街上几乎已经看不到任何行人了。
一方面来说,生活在五伬市的人们都默默遵守着一条不成文的规则,那就是晚上十点之后的时间是不属于正常人的。虽然绝大多数人都不明白其中的含义,但只要生活在这里的人,都会被周围的人告知这样一个规则。
有说夜晚的五伬市会有游街的恶鬼,见人便吃。也有人说夜晚的五伬市阴气很重,如果在这段时间随意走动的话,有可能会走到莫名其妙的地方无法再出来,就此神隐。
总之说法虽然有成千上百种,但唯一不变的,是十点门禁。五伬市的人们,对黑夜有着不同寻常的敬畏感。
而另一方面,最近发行的神伬日报,又在大肆报道一个曾经让五伬市充满传奇色彩的话题——杀人鬼。
也不知是从何时起,五伬市便被冠以“杀人鬼之都”的名号了。虽然不能说是全无根据,但如果真要顺莫相关历史性资料的话,却又无从查起。
最近让杀人鬼话题再度兴起的,是一篇五伬市都市传说的相关报道。虽然没有什么实质上有用的信息,但却塑造了三个形象鲜明的夜行者。寻鬼斩鬼的猎人,问而择斩的杀人者,以及遇者皆死的杀人鬼。先不论真实度有多少,至少光在年轻人中,就掀起了一阵不小的杀人鬼热潮。还有人成立了夜巡组织,要去亲眼看看这些被称为都市传说的存在。而结果当然是他们很快就被警察给驱散了。
这对于平静了有一段时间的五伬市来说,无疑是一针新血,一方面提高了自身的知名度,另一方面也吸引了大量的倾奇者来到岛上。在一向重视经济发展的政府眼中,这只会是件好事。
“嗯……我看看,山桃,警察们差不多该回窝了吧?”
黑色礼服的青年又四下张望了一圈后,看了看时间,然后对着自己单耳耳麦的话筒说出了这句话。他口中的山桃,便是此时正在不远处高楼上的年轻女子。
“只看时间的话,的确差不多了。”
听筒中传出了山桃的声音。
“周围还是没什么情况?”
“嗯,没什么——等等。”
山桃语气的转变,让青年的眼中闪过了一丝愉意,随即他的脚步慢了下来。
“狂琦你现在是在中堂街吧?”
听筒中再次传出的话语,让被称作狂琦的青年不禁皱了下眉头。
“我说啊……你明明知道我不记这些地名街名的。”
听到狂琦这没好气的话,山桃轻轻咋了下舌,随后沉默了几秒。
“嗯……你前面有十字路口么?或者右边有一条小巷?”
“十字路口已经走过了,小巷的话……哦,看到了,还有段距离呢。”
根据山桃的指使,狂琦很快就描述出了自己大概的位置。
“继续往右前方的巷子那边走吧。”
“所以说,是有什么情况么?别光使唤我吊着胃口啊。”
狂琦继续往巷子的方向走着,虽然他嘴上是抱怨,但脸上却已浮现了淡淡的微笑。
“怎么说呢……的确是有情况,不过嘛……”
“不过啥?”
因被持续吊着胃口,狂琦的语气中透着满满的不耐烦。
“对方好像是个城卫保安哦?真的要下手?”
“这有什么,不如说反倒有趣好吗。”
此时狂琦已经完全不掩饰自己愉悦的心情了,即使在听筒中也听得出他那雀跃的语调。
“好吧,不过他现在的位置有点太显眼了,等我过去再动手吧。”
“哦哦?山桃大魔王也终于安奈不住内心的欲火,要伸出魔爪了么?我真是太感动了。”
“闭嘴你这死变态。”
山桃对着话筒说完这句后,就转身离开了楼顶,只剩凉意十足的深夜微风还徘徊在高楼的四周。
“唉……居然都这么晚了。”
路灯下,一个看上去十分疲惫的身影正缓缓向前迈着步子。他无意识的自言自语,进一步增加了自身的疲惫之态。作为得到这份工作的第三个年头,虽然说长也不长,但这其中的过程却要比他想象中磨人得多。
而面对像今天这样的不合理工作要求,这名男子也没有生气或烦躁,仅仅是惯性行事。这样也许会让自己活得像个行尸走肉,不过相对的,感觉上也轻松了不少。
这样的日子其实也差不多该有个了结了。最近一个偶然的契机下,男子重拾了自己很久以前舍弃了的爱好,对他来说即使是现在,那个爱好也有着非比寻常的意义。哪怕是辞去当下的这份工作,也想再好好搏一把。
距离到家还有段路程,男子走在四下无人的街道上,看着地面随路灯的光而长短变化的影子,心里有种说不住的惶恐。无意识中加快了自己那疲惫的步伐。
就在此时,前方不远处的路灯下出现了一个人影,这让他下意识屏住了呼吸。那个人影似乎也注意到了男子,随即开始向这边移动。
很快,男子就看清了,那是个穿着很清凉的年轻女子,她正朝着这边小跑过来,神色中透着一丝慌张。
虽然姑且松了一口气,不过男子还是保持着警惕。毕竟在这个时间点,看不到任何人才是最正常的。
“那个……不好意思,请问……”
等年轻女子小跑到男子面前时,她已经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了。男子等她低着头喘了一会儿气之后,才开口询问。
“你怎么了?看上去很着急的样子。”
“那个……啊!你是城卫保安吗!太好了!”
女子看到他身上的制服后,显得瞬间安心了不少。而男子也是被这么一说,才突然想起自己是干什么工作的。不过就这个时间来说,他一天中作为城卫保安的工作时间早就已经结束了。
“嗯,我是城卫保安,还请问发生了什么?”
“哦是这样的!我和男朋友不小心玩得太晚了,刚刚走在回去的路上,结果突然冲出来一个戴着面具的家伙砍我们,我男朋友和他扭打在了一起,他让我先跑,我就跑到街上来求救了,请你快去救救他!”
看着女子刚刚有些安心下来的表情随着这段话而再次慌张起来时,男子不禁在心中暗暗苦笑。这大半夜的,想找个活人何其艰难,说不定遇到什么怪东西的可能都比遇见人要大。虽然还真被她寻到了自己这么个半夜还晃在街上的人,但是自己……
“请快一点!快一点!”
“啊……等——”
就在男子还有点犹豫的时候,年轻女子就已经着急地抓住了他的袖口开始往前拽。不过看着对方着急的样子,男子也只能叹着气顺着她那有些仓促的步子,一起向前跑去。期间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腰间的警棍,打自己进这行来就从没想过有一天会用得上它。或许现在,就要打破那个“从没想过”了吧。
一路跑来,两人到达了一条看上去有点偏僻的路上,男子也稍稍提高了警惕。
“奇怪了……应该是在这附近。”
年轻女子皱着眉头环顾四周,似乎有点记不清路了。
“啊!这边!对,是这边!”
接着她像是想起什么,径直朝着一条小巷中跑去了。而男子因为晃了一下神,迟了两秒才跟进去。随之他听到了女子的惊呼声。
“怎么了?”
小跑两步后,男子看到年轻女子正瘫坐在地上,然后伸出颤抖的手向左边拐进的巷中指着什么。他尽量稳住自己的呼吸然后谨慎地走到了女子所在的巷口,看到的,是短短只有数米的胡同中,有一个人倒在那里。
那个人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周围也看不到其他的什么人。
“这人……你认识吗?”
“是我男朋友……”
男子用有些颤抖的声音向年轻女子确认,而得到的回答正如他所想的那样。于是他咽了口唾沫,开始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向倒在那里的人走去,右手也默默握住了腰间的警棍。
而下一个瞬间,男子向前迈出的脚步便失去了平衡,直到他整个人都趴在了地上,脸颊与冰冷潮湿的地面相接触时,他都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啊啊……真是慢啊,不过脸贴在地面上的感觉还不错吧?大叔。”
刚刚那个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家伙现在已经爬了起来,正一脸笑眯眯地蹲在地上看着趴在自己眼前的中年男子。
“哦呀,别急啊大叔,你现在还不能起来呢。”
男子感觉头有点昏昏沉沉,后脑还有点痛,八成是刚才从背后被人袭击了。当他试图爬起来时,突然就有明显是一只脚的轮廓压在了自己的背上。
“胶带,山桃。”
刚刚那个带着男子过来的年轻女子此时的表情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不慌不忙地从自己小腰包中掏出了一卷胶带扔给了踩着男子背部的青年。
“不过我还真是吃了一惊呢,没想到你会就这么跟过来。刚开始山桃和我说这个计划的时候我还和她打赌肯定行不通来着,结果——”
“狂琦,闭嘴。”
名叫狂琦的青年对着自己脚下的中年男子喋喋不休时,一旁靠着墙玩手机的山桃忍不住打断了他。
“啊……是是。”
狂琦耸了耸肩,随即扯开胶带,分别缠住了男子的手脚。然后把他翻了个面,也用胶带贴住了他的嘴。此时躺在地上的男子脸上写满了恐惧和愤怒,眼睛还不时瞪向一旁的山桃。他大概已经猜到了在自己面前的是什么人,然后为自己刚刚轻易就相信了别人的行为后悔不已。
“那么,接下来看看,今天的狸贺工坊为我们带来了什么小玩具吧!”
像是变戏法一样,狂琦拿出了一个包装得很精致的正方形纸盒。山桃依旧玩着手机,似乎旁边的一切都和自己没什么关系一样。狂琦对此也不在意,自顾自说完后就开始拆包装。
“哇哦!今天的……这是个啥?”
拿出盒子里的东西后,狂琦并没能马上认出自己手中的到底是什么。
“香槟开瓶器?”
一旁的山桃瞄了一眼他手中的东西后如是道。
“香槟……开瓶器?”
狂琦又仔细端详了一番自己手里这个物件。从外观上来说,似乎的确是很常见的开瓶器类型,一头是螺旋状的尖锐金属,另一边是发条一样的手动转纽。即使做工精细,而且比正常的开瓶器大了一圈,也无法改变它就是个开瓶器的事实。
“哦,好吧,开瓶器。我想想,我们能用这东西干啥?”
在看出这东西的本质后,狂琦似乎瞬间就对它失去了兴趣,一边抛玩这个“大号开瓶器”,一边在被被捆在地上的男子身边踱步转圈。
“唉……总之先试试效果如何吧,反正如果不尽人意的话,我也可以明天再去把狸贺捅成马蜂窝嘛。”
狂琦这样说着,露出了一个轻松的微笑,然后用脚再次把躺在地上的中年男子翻了个面。而察觉到即将发生什么的中年男子开始慌张地挣扎起来。
“唔!唔!”
“你光唔我可不知道你想说啥哦大叔,好好说人话我才听得懂嘛。不过可惜你现在并不能说话呢,噗哈哈哈。”
看着眼前不断挣扎的男子,狂琦干脆坐在了他的背上,然后拿起大号开瓶器,对准男子被反绑着的两只手的位置,开始快速拧动开瓶器上的转纽部分。
“唔!!!唔——”
当狂琦感觉另一头的螺旋金属转到了什么东西时,男子的挣扎变得更激烈了。
“哦?!这个貌似比想象中要有趣一些哦?”
随着幸灾乐祸的笑容出现在脸上,狂琦拧转纽的速度越发地快了,同时暗红色的液体也开始从开瓶器和男子手接触的位置不停溢出。
“啊……等等!我终于知道这东西的正确用法了,狸贺你真是个天才啊!”
狂琦像是恍然悟到了什么,猛地起身在小巷中跳起舞来。山桃瞅了一眼兴奋成这样的狂琦,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游戏,一定是这么玩的吧——”
跳着跳着,狂琦又回到了已经有些神情恍惚的男子身边,用脚踩住了男子被反绑的一只手腕。然后,双手紧紧抓住大号开瓶器,将其猛地从男子手上拔了出来。
男子手上被螺旋钻进去的那一部分手掌手背,顿时血肉绽开,狂琦的脸上也被溅了不少血点。
“唔!!!!!”
像是在用最后的力气挣扎一样,男子喉中发出了嘶哑的闷声,他紧紧绷着的双眼,瞳孔都有些扩大了。
“看见了吗!看见了吗!山桃!这才是这工具的精髓啊!”
“开瓶器的正常用法不就是这样么。”
被溅了一脸血的狂琦兴高采烈地凑到了山桃旁边,而山桃的反应还是和之前一样淡然。
“呃……你说的对诶,莫非只是我太笨了么。”
被一语道破的狂琦有些丧气地挠了挠头。
“嘛,总之很有趣就是了。”
然后下个瞬间,他脸上便又恢复了之前的元气笑容。
“那么接下来,大叔~我们再来试试其他地方吧。”
奔奔跳跳回到有些脱力的男子身旁后,狂琦再次把大号开瓶器对准了他的腿部。
于是在这个漫长的夜晚中,男子一直反复经历着金属螺旋钻进自己的身体,然后再整块肉被拔出去的比死还要痛苦的过程。
手。
大腿。
小腿。
胳膊。
脚。
腹部。
甚至舌头,眼睛。
恍惚之中男子已经无法再思考任何事物,他甚至不确定自己是否还活着。身上那些疼到几乎让人发狂的伤口处,不知何时起已经不会再感到疼痛了。而顺着早已失去感知的喉咙探向深处,他似乎也已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脏是否还在跳动了。
“搞定了?”
“嗯,算是吧。”
看着刚刚还无比癫狂的狂琦此时脸上挂着平静而满足的笑容,正用手帕擦着自己手上及脸上的血迹时,山桃知道今晚的行动也算是迎来了尾声。而对于狂琦身后那被开瓶器开得身体满目疮痍的男子,山桃也只是平淡地注视了几秒。
男子周围的地面和墙壁上也早已血肉模糊,分不清哪些是从什么部位被“开”出来的。
“真是个心情舒畅的夜晚啊,那么素不相识的大叔,多谢你的招待。”
狂琦这样说着,对躺在地上的男子鞠了一躬,然后把擦完血的手帕轻轻扔在了他身上。
“啊啊~真期待狸贺明天会拿出什么样的道具来啊。”
“说得好像明天晚上你就能找到目标一样。”
“哈,那也总不能抱着找不到的心态吧。”
狂琦和山桃的声音慢慢远去了,留在胡同地面上的男子此时眼神中又恢复了一丝微弱的光亮。他呆滞地望着视线正前方被左右两边高楼规成一条窄缝的天空,颤抖着缓缓抬起了自己的右手。
而就在手好不容易离开地面一公分左右时,却又像是瞬间被剪断了提线一样,无力地落在了地上。
于是这光线黯淡的巷子,完全沉寂了。
就在刚刚,最后一丝生命的气息,也悄然离开了这里。
不过本该就这样合目而眠的小巷物语,又有了意料之外的后续。
不知何时,那个只能用惨剧来形容的胡同里,出现了一个新的身影。
本不该出现在这个时间段,更不该出现在这个小巷中的,是一个染着金发,表情淡然的少年。
他默默地看着自己面前那具惨不忍睹的尸体,然后向前走了几步,并蹲在了“它”的面前。
“啊啊……真是惨呢。”
少年仔细观察着眼前的这具尸体,然后摇了摇头。虽然嘴上是同情的语气,但他脸上依旧是之前那般淡然的表情。
若有所思地蹲了一会儿后,少年不知从哪抽出了一把长匕首,猛地戳在了尸体的腿上。
“啊……我这是在干什么啊,抱歉,明明你已经死了,我却还捅了你一下。”
像是猛地反应过来了什么一样,少年拔出了刀子,然后起身退了两步,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嗯……总之,我对你的遭遇很同情,事到如今,也请安息吧。”
少年收起了匕首,双手十合地规规矩矩对尸体鞠了一躬。
“那么,晚安。”
说完这句话,少年便转身离开了巷子,随即消失在了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