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未亮,初春的晨风还有些凛冽。
刚套上白色工作服的面包师悠闲地清点了一下将陪伴自己一天的工具,懒散地伸个懒腰,打开了收音机。虽然被人吐槽这种即将淘汰的老式收音机居然还能发出声音一定是被妖怪附体了,但是他并不在意,早晨的频道有着好听的音乐,可以带给自己愉快的心情,这可是他人无法理解的享受。
天还未亮,先烤些普通的面包,要给早起的孩子们准备些营养的早餐呢。他这么想着,缓缓拉开了门。
“呐,我可以来打工么。”
半歪着脑袋,小小的少女就这样站在了寒风中,甚至衣服都没有穿好,破破烂烂的仿佛风再大些就要吹飞了。却元气满满的说出了想要打工的宣言。
一阵风吹来。他冻得略一哆嗦。而眼前的少女却丝毫没有动弹。
更可怕的是,少女的脸上、腰部、胳膊上都有着或深或浅的伤口,脚踝处甚至有着几乎可以看见骨头的裂口,而伤口处甚至还沾染着灰尘……
“呐,我可以来打工么。”
这大街上,这个时间几乎无人,每天看着逐渐变多的人群也是一种不可言说的乐趣。但是今天,在这样只有自己一家店开着门的路上,没有开店宣言的情况下,一开门就遇到了这样一个浑身是伤的怪异少女,居然说要来打工……
无论出现的时间还是状态,都太不正常了啊!
是鬼吧!
又是一阵风吹来,旁边的小巷传来“呜呜”的风声,让他突然有种特别不好的感觉,只觉得后颈发凉,仿佛背后有些什么,吓得他连连摇头:“不需要!”
然后猛的关上了门。
今天一定是撞邪了!
他摇摇头,想摆脱看到那伤口之后产生的恶心感。但是,少女的眼神却在脑海中挥之不去。纯粹的,仿佛没有雾霾。
也许,只是一个受到了欺负的孩子?是怎样才会伤成那样?那样的伤,或者都困难了吧?为什么可以站的那么直?
是传说中的拐卖儿童么?千辛万苦从人贩子手中逃出来。还是传闻中无恶不作的养母?亦或者……
他突然觉得自己似乎有些过分,这世界上哪里有什么鬼怪。这样的一个孩子来向自己求助,居然只是因为自己的恐惧,而就这样斩断了一个孩子的试图伸出的求援之手?
虽然,他并不可能收下她,但是可以做些什么。
他想起刚刚烤好准备作为早餐的大块吐司面包,连忙撒上果酱,用袋子随便包装了一下,打开门,向外看去。
只见少女正不紧不慢的敲着旁边店面的门,稍稍驻足,门里没有回应,便走往下一家。
刚刚也敲了自己的门么?他好像没有听到。
“喂!你过来!”
少女闻声,有些欢喜地跑了过来:“怎么样?可以吗?”
“先进来暖暖身子吧,这条路的店你还要过一个小时才会开门的。”他没有同意,却也不想直接否决。
“大哥真是好人呢。”少女也没有客气,找了个舒适的座位,坐了下来。
大哥?怎么看都应该是大叔才对吧?
别看现在这样,当年也是提着枪提着盾,上过战场杀过人的。当年的那一手穿心长矛,可是耍的风生水起。
“来,吃点东西先暖暖吧,我去给你倒杯水。”他将包装好的面包放在了少女面前。
少女很是欢喜,拿起面包连包装都没有撕掉,便大口大口地吃了面包,嘟哝着:“不用了不用了,吾不渴。”
他有些看傻了,直到看到少女眉头一皱,完整地吐出了包装袋,才醒悟过来,苦笑道:“包装袋不能吃,还有吃慢点,叔的面包慢慢吃才好吃,这里还多。”
他慢悠悠的泡了杯牛奶,又热了几片面包,放在了少女的桌上,坐了下来,一起享用早餐。
收音机里的音乐还是熟悉的轻快,少女跟着音乐有节奏的微微晃动。一副悠闲的样子。
他有些不知道如何开口,半晌憋出一句:“你,没有家人么。”
“没有。”少女没有一点犹豫地回答,却又觉得不太对,自己好像不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纠正道:“有……但是忘掉了。”
“他们不管你么?你为什么会受这么重的伤。”他的思绪百转,新闻中听闻的事情在脑海中一遍遍闪过,那些可怜的孩子……
而少女只是耸耸肩:“我失忆了,醒来的时候就这样了。”
“不疼么?”
“你要不要试试?”
“喝,叔当年叱咤风云那阵子,一个打十个不是问题。那家伙,可都是真刀真枪。当年伤得差口气就去见阎王他老爷子了,要不是兄弟帮忙挡了子弹,现在坐在这和你说话的就不是叔了。”虽然是陈年旧事,但仍历历在目,他狠狠的咬了一口面包,就像是敌人一样,狠狠的咀嚼烂了,眼神渐渐望向了远处……回过神来,发现不知不觉跑题了,老脸一红,随后道:“这种伤对我来说没什么,但你女孩子家,有什么深仇大恨把你伤成这样。”
少女还是一脸无所谓的耸耸肩:“我失忆了。”
”当真失忆了?”他盯着少女的眼睛,想要发现些什么。这种事情他可不信。
“是啊,要让我知道是谁把我伤成这样我肯定不会放过他。哪有打人还打脸的。”少女一副明显装出来的委屈的样子,让他不由想笑,却又有些心疼。这脸上的两道伤疤,要是在男人脸上还能加些男子气概,但在个少女的脸上,只怕……
“但是,虽然受伤了,但是什么活都能做的!这点伤完~全不是问题!”
如果收下你外人还以为你这伤是我打的怎么办。同情是一码事,但生活是另一码事了。
“不行,我不能收留你。”他的语气很坚决。
“这样。”少女语气很平淡,仿佛并没有什么影响,只是眼神中快速的闪过了一道失望,让他稍微吐了口气,他甚至有些担心会不会拒绝之后这个少女会突然哭出来。
“但是,你可以去这里。”说着悠悠站起来,走到门边的柜子上,拿来了一张地图,在少女面前摊开,“我们现在在这里,你沿着这条路走,然后拐弯,然后直走直到看到这个,然后在这交叉口能看到一栋大楼,在大楼一楼有一家面包店,你到这里去,这里的老师傅在收学徒,像你这种年纪大概没人敢收你当员工的,但是去当学徒是可以的,去试试吧。”
”年……纪?”少女有些吃惊。
“你这种一看就没到16岁的,还一身是伤,谁是不想干下去了才敢收你。”
“哦……”少女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老人家这时候还没开门,我这里还有一套衣服,你先穿着吧。你这样走去,怕是吓到他老人家了。记得回头还回来啊。”说完,走进里屋,找来了一套略带哥特风的裙装,黑色的连衣裙上带着白色印花小围裙。通常情况下,被叫做女仆裙。
突然觉得少女看自己的眼神怪怪的,他再次老脸一红:“这是当年战友的女儿在我这里打工留下来的,叔可不是有什么特殊兴趣,唉你别用这种眼神,我发毛。”
少女“噗嗤”一笑:“大哥,我这是感动的呀。”
他摸了摸脑门,尴尬地跟着一笑:“去里屋换衣服吧。”然后静静地点了只烟,猛吸一口,徐徐吐出。
看到少女的样子,他仿佛想到了年轻时的他,作为大哥,受了多重的伤都一个人扛着,疼痛只有自己知道。但是,为了荣誉,为了胜利,他必须忍受,绝对不能漏出一点动摇。如今卸甲归来,享受人生,却遇到了这样的少女。
他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忍耐,也许自己打个电话喊救护车来才是最好的,但是看到少女始终没有漏出来一点点痛苦的表情,却又忽然觉得,也许这样装作浑然不知,才是最好的。
那件衣服,交给这样的少女,算是最好的去处了吧。
毕竟,那可是为他挡了子弹的战友,在去见战神前,留给他唯一的东西了。
少女换好了衣服走了出来。
他只觉眼前一亮,换了衣服遮挡了伤疤之后,少女的娇好的身材才显露出来。果然人靠衣装啊。
少女轻轻转了个圈,欠身提裙。
睹物思人,他忽觉鼻头一酸,仿佛看到了战友在旁边,笑着和他说:“我为女儿准备的衣服好看吧。”
“那,叔就不留你了。去好好学门手艺,下次再来吃面包,我可要收费了哦!”他又吸了口烟,却烫到了手指,这才发觉一根烟居然已经燃烧到了尽头。
“以后我一定会送回来的,放心好啦,这么贵重的东西,我可不敢收下呢~”少女笑道。
他一愣。
“这裙子的夹层藏着的东西,我放在里面了哦。”少女笑道。
夹层?
他慌忙跑进里屋,桌子上放着一张白色的布条。
走进拿起,只见上面画着镰刀和锤子组成的符号。而旁边歪歪扭扭写着两个小字——保重。
他的手不由地颤抖了起来,忽然发觉眼前起了一层迷雾,眼前的一切都模糊了起来。
他仿佛能看到了那个战友用着自己并不习惯的画笔,一笔一笔描绘着这个简单却沉重的符号————
这个符号,在他的家乡,是会在庆祝英雄凯旋归来的狂欢时画在旗帜上符号。那时候,家乡的大街小巷都会插上这样的旗帜,静静等候着英雄的归来。
但是,见到旗帜的时候,身边已经没有了熟悉的身影。
门被推开了,然后又轻轻关上,他伸头一看,少女已经走了。
他轻轻叹了口气,默默祝福着少女。眨眼间,有什么滴落在手上,在自己布满厚茧的手上化开,带着一丝丝温暖和回忆。苦苦一笑,喃喃自语道:“今天的面包,大概会有些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