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哪里？”
陈晏从昏沉的意识中清醒过来，望向周围。
“如此轻盈的身体，看来是潜意识世界中吧。”
他微微抬起双手，看到自己身体中半透明的折射。
每一次潜入潜意识世界中的初始时刻，自己的意识总是会需要一段时间才能理解自己身处何处。这一次自己居然直接辨识出自己身处潜意识之中，看来也是因为自己得到了梁筱莹的强化吧。
一般人应该会渴望得到一次梁筱莹的能力加持，从而体验一把顶级能力的感受吧。不过对于自己这种能力来说，这次加持却是极为危险的。
梁筱莹的能力既能扩大能力的正向效果，也可能扩大能力的负面效果。考虑到这一点，也许她能力的实际应用范围并不能众人想象中那样广泛。
“潜意识世界外面明明已经卷起那样悚人的风暴了，这世界内部却竟然如此平静。”
陈晏仰头望了望这潜意识世界中平静到有些诡异的天空，感慨一声，“这到底是需要多么强烈的情感，才能创设出这种世界呢？”
陈晏身处于一片平静的湖面上。他明明是站立在水面上的，却仿佛站在坚实的土地上，脚下也没有出现任何涟漪。潜意识本就是个体内心深处意识的具象，出现这种违反常识的事也是常见的。
毕竟，当时在恢复江灵璇的精神状态的时候，陈晏曾经无数次进入她的潜意识世界。
“那么，这到底是谁的世界呢？”
陈晏眼前的风景忽然闪烁了数次，眼前倏地出现了梁筱莹的身影。奇怪的是，这个潜意识世界中的梁筱莹并没有带给陈晏那种大小姐的威压，而是给人一种诡异的违和感。
“小秋？”
梁筱莹轻笑着，微微朝着陈晏所在的方向走了一步。
自己的运气还是绝了。这样看来，这潜意识世界的主人大概率就是梁筱莹或者是颜素秋了吧？
陈晏顺着这位“梁筱莹”前进的方向回头看去，却看见一个年幼的女孩面带惊恐地站在原地，浑身触目惊心的伤痕令陈晏在看到她的刹那为之一撼。
这年幼的女孩看起来和颜素秋极为相似。如果没有猜错，这位被称作“小秋”的女孩应该就是颜素秋小时候的样子。
潜意识世界里的满身伤痕既可能指向童年时期的身体伤害，也可能指向童年时的精神创伤。陈晏曾经身为心理诊所助手的职业本能让他不由自主地分析了起来。
他没有着急下结论，而是耐心地看了下去。
“来我的身边吧。”
梁筱莹向幼年的颜素秋温和地伸出了手。明明是这样温柔的动作，却令陈晏感受到一种发自内心的惊惧感。
“去她的身边吧。”
“去她的身边吧。”
无数个不同人的声音回响在陈晏耳侧。颜素秋背后的虚空之中忽地显出无数半透明的鞭子，蠕动地鞭挞着颜素秋幼小的后背，逼得她一个踉跄。
“小姐，我是颜素秋。”
颜素秋仿佛完全不知道自己身上的疼痛一般，瞪大了眼睛，带上了一丝标准的微笑，对梁筱莹行了一礼，“将永远作为您的护卫守护在您身侧。”
“永远？”
“梁筱莹”的脸上忽然浮现出了一丝狰狞的疯狂，这是绝对不会出现在这位大小姐脸上的表情，“就凭你的能力？”
“是的。”
颜素秋仿佛是没有察觉梁筱莹如此明显的表情变化一般，只是轻轻颔首说着，“我奉家族之命，将永远守护在您身侧。”
“你的能力不够格。”
“梁筱莹”的冷笑狠狠地扎进颜素秋的耳廓。
“所以，要多加练习，让你自己有资格站在她身边。”
这次的声音来自于颜素秋身后的虚空，仿佛是无数徘徊的灵魂在低声呢喃，“这一切都是在为你着想。”
她身后虚空中扭曲着的鞭子再一次如雨点一般抽下去，将颜素秋抽得向前一跌，几乎是失去了平衡。
“我是看在你曾经和我有缘相遇的份上，才留你到现在。”
“梁筱莹”冷冷地笑着，仿佛是对于颜素秋的伤痛视而不见一般，“你难道，还要擅自继续坚持下去吗？”
“我……”
颜素秋呜咽着，没能说下去。
“那就滚出去。”
“梁筱莹”的身侧忽然出现了一个新的人影，男女不清，模糊着脸。然而，明明只是个无法辨认清晰的人影而已，陈晏却感受到一股极为强大的威压。这个人影，也许代表着某一未来出现的强者，也许可以代表任何人。
代表任何可能威胁颜素秋如今地位的人。
“小姐，可是……”
“滚出去。”
“梁筱莹”的声音决绝而果断，让颜素秋无言以对。
陈晏相信自己的判断。尽管现实中接触并不算多，但梁筱莹不像是会对颜素秋说出这种话的人。如果这就是颜素秋的潜意识世界，那么到底为什么颜素秋会在潜意思中重复这样的场景？
是因为恐惧吗？因为害怕失去现在守护在梁筱莹身边的地位？
以颜素秋的干练行事能力和果决的理性风格，她不像是会为这种事担心的人。但是，毫无疑问，颜素秋的潜意识却是陈晏方圆数里之中最强烈的潜意识之一。
也就是说，这种极端的绝望感已经困扰到了她内心的最深处。从陈晏的工作经验来看，这极有可能在未来演变成颜素秋彻底崩溃的隐患。
“废物。”
颜素秋身后的虚空之中，响起了这样一声长叹，“连家族交给你的任务都办不好，你的一切前途就是这般给你自己毁去了！”
“我没有……”
幼年的颜素秋睁大了眼睛，眼眶里汇出一行泪水，努力地摇着头，继续往梁筱莹的方向走。然而，在陈晏这一旁观者的视角看来，颜素秋不过是在原地踏步而已。
“那么，就把你彻底毁掉吧。”
那虚空之中蠕动着的鞭子忽然蜷曲起来，死死地拽住了颜素秋的双腿，将她向这平静的湖泊中拖去。
“不是这样的……”
颜素秋停下了原地踏步的努力，呆滞地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远的那个虚假的“梁筱莹“，任由她被那些鞭子逐渐拖下湖底。
她的身影变得越来越模糊，闪烁了数次，无数个光点在她身上忽隐忽现。
数秒之后，出现在那里的就是如今的颜素秋，已然长成一个在陈晏看来已经算很是好看的十六岁少女。然而，她身上的伤痕并没有消失，甚至扩大了无数倍。
那鞭子如同缠人的触手，死死地猎住了颜素秋的四肢，将她继续拖下湖底。
颜素秋的双眼已经彻底黯淡，看不出任何希望的痕迹。她好像把自己的困境看作了理所当然的事，当初的泪水也已完全风干。
然而，在颜素秋即将被拉入湖面的瞬间，陈晏忽然走上前一步，将她又死死地拉住。
“潜意识世界主人的潜意识，如果任由你沉没，你的潜意识世界很可能直接毁灭，现实中的你的精神也将崩溃。”
陈晏看着颜素秋完全没有光彩的双眼，轻声说道，“到时候，我可就出不去了。”
“你……是谁？”
颜素秋僵硬地抬起头，好像是一堆已经生锈的零件组合成的机器。
“我是潜意识的旅人。”
陈晏沉默了一会儿，最后还是使用了这个名字。
潜意识世界里发生的一切通常不会被潜意识世界的主人记忆，因此使用哪个名字其实在效果上没有很大差别。不过，“旅人”这个名字是陈晏在长期调理江灵璇的精神的时候使用的代名。
在江灵璇搬走、心狐也被人类在剿灭中宣告死亡之后，他本以为自己再也不会使用这个名字。
然而，江灵璇再次出现了，而心狐也没有死。而平静如水的留卿学院中，却是无数个混乱的、濒临灭亡的潜意识世界。
“旅人？”
颜素秋没有对此感到任何困惑，也许是因为在潜意识世界中的缘故。
“你背后的这些虚无，还真是沉重。”
陈晏牢牢地抓紧了颜素秋的手臂，感受到那些准备将颜素秋拉扯下去的细鞭又开始加重了力道。他听见细微的破碎声在脚底那平静的湖面中传来。下一刻，他脚下如平地般的湖面也许就是瞬间开裂。
“不必再继续抓住我了。”
颜素秋摇了摇头，眼睛里没有一丝光，“无名的旅人，你为什么会和小姐一样，对于没有才能的我抱着那样的期待呢？”
没有才能？
陈晏一怔。颜素秋的能力和行动水平、智力判断都是一流的，到底是什么能让她觉得自己没有才能？
难道说……
“你平时展现出来的能力，已经是梁筱莹一直在加持你的能力所产生的结果？”
陈晏低下头，看向颜素秋，“你的能力需要经过梁筱莹的加持，才能达到一流的能力水平？”
颜素秋沉默了，陈晏知道她的犹豫。
而这犹豫表露出来的一刹那，陈晏就已经知道了实情。
“反正我已经决定了离开小姐身边，告诉你也无妨。”
颜素秋的眼里涌现出来一种决绝的无奈感，点了点头，“我原本的能力‘大气波动’，我不妨表现给你看看。”
颜素秋身后缠绕着她的细鞭的力道稍稍松懈了些。她微微抬起手，一缕清风轻轻送在了陈晏身畔。
“我只能做到这样。”
颜素秋惨然一笑，说道，“颜家不是很强的军事家族，容不得我这样的废物混日子。”
原来是这样……
要知道，在留卿学院中，学生个人的智力、社交固然重要，可是能力本身的强度对于学生之间的竞争来说是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
仅仅能用来吹起一丝微风的能力，陈晏自己甚至都想不出来如何有效地利用这个能力在学院里打出名号。
而颜素秋选择了依靠着梁筱莹的强大加持走下去。更加勇敢的是，她甚至选择了最后从梁筱莹的身边离开。
“我明白了。”
虽然不知道伍芷给自己这个任务的真实意图是什么，但是，自己因为这次伍芷的任务倒是得知了不少有意思的讯息。
“作为无名的旅人，我具备选择我行动的自由。”
陈晏微微抬起头，右手忽然发力，将颜素秋从湖面之中瞬间拉了上来。
“我已然决定插手。你已不可能如愿以偿地从梁筱莹身边离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