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五点的图书馆总予人的意识一种朦胧的模糊感。这一点在留卿学院的大图书馆显得更加明晰：当黄昏的斜光折过厚重的隔声玻璃，聚了一条细而窄的狭光落在长长的木桌上时，一种夜晚即将到来的静谧就笼罩了整个图书馆大楼。
“欢迎。”
陈晏刚刚走进图书馆，便看到了服务台前的学生志愿者。那不是别人，正是之前一直活动于伍芷身边的苗箫。
“四楼B17。”
没等陈晏开口，苗箫就立刻接上了一句。看来，她在图书馆门口做学生志愿者也是有伍芷授意着的。
陈晏没有再对苗箫说什么多余的话，只是向她稍稍点了点头，就攀楼梯往图书馆的四楼寻去。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一次图书馆的座位是由苗箫安排的，整个四楼寂静无声，陈晏几乎没看到有任何其他学生出现在这一楼层。即便偶然遇见，那学生也并非是出现在伍芷所在的B区。
陈晏隔了很远便看见伍芷安静地坐在桌旁，托着脑袋，面前摊开着一本厚重的书籍。她的侧颜首先是出现在两座书架之间的缝隙中，恰巧照耀在黄昏时分的斜光之下。微光在窗帘便皱了几个褶，那忽明忽暗的光线就悄悄地洒在了伍芷的脸颊边。
如果只是安静地欣赏的话，伍芷完全值得她校花的名声。仅仅这面容颜，就足以让她在起跑线上领先大多数学生。
伍芷仿佛是完全没有察觉陈晏的靠近，轻轻将面前的书翻过了一页，宽薄的书页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傍晚时分阳光的昏暗，显出一种泛黄的纪事感。
陈晏下意识地放缓了自己的步伐。在潜意识中，他惊异地感受到，自己也许不愿意破坏现在这样美好的景象。
尽管，他明白伍芷这看似无害的美貌背后，是她恶魔一般的心计；尽管，他明白伍芷在利用她的容颜，在暗中准备着，准备颠覆整个学院现在看似稳定的日常。
“看得入迷了？”
就在陈晏的意识也随着昏沉的暮光有些混沌的时候，伍芷的声音清晰地响起，清脆如铃，把他从刚刚朦胧的沉思之中惊醒。
“也许。”
陈晏没有否认。毕竟在伍芷面前，在这种事上否认是没有意义的。
“我还以为你是那种完全理性的人。”
伍芷没有立刻进入正题，只是浅浅一笑，和黄昏时分的深泷感相得益彰，“青春期，还真是破坏理性的时段。”
“你也不是特地来这里捉弄我的吧。”
陈晏叹了口气。虽然他不愿意承认，但是在刚刚那个回合中，自己确实是败在了伍芷创设的这一颇有些暧昧的环境中。
“梁筱莹小组，最后居然也找到了第四位队员。”
伍芷话锋一转，果然进入了正题，“蔡湘楚同学，你接触得怎么样？”
“我是否可以认为，你早已确定蔡湘楚同学会被邀请进入梁筱莹的队伍？”
陈晏拉开椅子，坐在了伍芷对面，“如果你早已知道，应当把这种事告诉正在和你进行合作的我吧？”
“不，颜素秋会这么进行如此大胆的邀请，也是出乎了我的意料。本以为蔡湘楚同学会去自己寻找加入梁筱莹小组的机会，然后被拒绝呢。”
伍芷摊开双手，目光中充满了无辜，“对于我的合作者，我从来没有过什么隐瞒。”
“我也并非打算追究你的责任。”
陈晏没有继续这一话题，毕竟这一下去也是没有讨论的余地的，“所以，你找我来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对于梁筱莹小组，你现在有什么看法了吗？”
伍芷没有发表自己的看法，却是反问了陈晏。
伍芷原来也是察觉了梁筱莹小组存在的问题，这才让我加入梁筱莹的小组进行近距离的观察的吗？但是，仅仅拥有“安抚会话”这一能力的伍芷，又是靠什么发觉了她们的异常呢？
仅仅依靠所谓的“察言观色”吗？
“这个小组并没有表面上看上去的那样牢不可破。”
陈晏仔细想了想，并没有完全透露颜素秋能力的真相，或是蔡湘楚背后的故事，“倒不如说让人感到岌岌可危。”
“运用你的能力，应该也是能知道不少事的。”
伍芷轻笑一声，好像对于陈晏的回答并不意外，“不过，我并不期望你告诉我一切。”
“你仅是来听取我的意见的么？”
“那么，你对于蔡湘楚同学的了解，已经到达了什么程度呢？”
“蔡湘楚？”
“今天中午，你难道不是和她一起回教室的吗？”
伍芷歪过脑袋，窗外黄昏的光线也随着那颗恒星的坠落而缓缓沉没。
伍芷说出这话的瞬间，陈晏立即面色一凝：不论是和蔡湘楚二人离开教室，还是和蔡湘楚二人回到教室，陈晏都已经暗中使用了自己的能力，使自己无法在主观上被其他人察觉。
然而，伍芷却发觉了他是和蔡湘楚一起回到教室的。
“不必露出这样的神情。”
伍芷的脸缓缓凑近过来，一双水灵灵的眼睛注视着陈晏凝固着的表情，通透的瞳里含着一丝清澈的晕，“我们之间，从来不存在秘密。”
“你早就知道蔡湘楚同学背后的故事了吧？”
陈晏微微扬起头，避开了伍芷的目光，“既然知道这么多事情，就不要故意让我落进这种麻烦之中啊。”
“我不想和裘家起冲突。
伍芷轻叹一声，“更何况，裘豪影的背后，其实是黄家的势力。”
陈晏沉默。
和伍芷一向并无隐瞒的合作使陈晏差点忘了，伍芷本身的目的也许会和他的想法本身发生冲突。
他为了为蔡湘楚寻找破局的方法，正在觅求着正确的方案。而伍芷，作为绝对的中立势力之首，无法做出和他一样的决定。
如果裘豪影只是众多孤立势力中的一支，他也许还能期待伍芷的帮助，但是若裘豪影的背后甚至牵扯了黄家，那么期待伍芷的帮助无异于痴人说梦。
“而你之所以想让我加入梁筱莹的队伍，其目的在于颜素秋，对吗？”
陈晏没有请求伍芷帮助他，而是回归了对话的原点。
“明知道我拒绝在蔡湘楚一事上帮助你，你还是愿意继续执行我的任务吗？”
伍芷罕见地没有使用那种挑逗性的语气，而是严肃了起来，“如果蔡湘楚的问题没有解决，你的考试成绩也许会受到影响。”
“即便梁筱莹小组的积分定格在了100分，至少也是个中游的成绩。”
“也对。你本来就只是追求平静的生活而已。”
伍芷仿佛是打趣一般地笑了笑，“把你看成那种看见遇到危险的女孩子就会冲上去解救的热血少年，实在是太高看你了。”
“所以，你想要对颜素秋做什么？”
陈晏也是自嘲一笑，没有理会伍芷的玩笑话，“是彻底地毁灭她，还是把她拉拢到你这边？”
“都不是。”
伍芷意味深长地拖长了“都”字的尾音，调皮地瞄了陈晏一眼，似乎是想看看他的反应。很遗憾，陈晏对于这种变化总是没有那样敏感。
“那么，你是想要？”
既非是拯救，也非是毁灭，陈晏没有猜透伍芷的用意。
“我需要你创造属于你自己的势力。”
伍芷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鼓起腮帮子，好像对于刚刚陈晏对她的无视有些不满，“而颜素秋，就是我提供给你的第一个突破口。”
“属于我的势力？”
陈晏一时竟没能反应过来，“我已经算是你在暗中的势力了，若我扩张势力，我们之间的关系会变得极其容易暴露。”
“也许在你看来，依附梁家或者黄家，甚至江家，就是我们中立势力最后的归宿了吧。”
伍芷敛起微笑，显然是说起了更加重要的事，“但我不想要那样。”
“你要培植全新的势力，去和军方的大家族分庭抗礼？”
陈晏稍稍感到有些意外，“我知道你并非大意之人。但是，即便你在这个学院内的竞争中取得了优势，等毕业之后，你的势力也绝对顶不住军方大家族的真正施压。”
“没事，我和他们本来就不会处在一条道上。”
伍芷转过头，看向图书馆的窗外。阳光已经几乎彻底隐藏了起来，那颗永恒燃烧的太阳沉在远处的山谷里头睡去了。
“我可是和魔族保持着友好沟通的少女啊，陈晏。”
“即便是和魔族……”
“你知道在人类和魔族之间的战争之中，多少人类失去了性命，又有多少人类失去了他们的家人？”
伍芷的忽然发问让陈晏有些发怔。他没有想到伍芷会突然问起这方面的内容。
对于痛苦，陈晏已然了如指掌。为了消除“心狐”的影响，陈晏在诊所里至少治愈了成百上千的战士。他无数次出入于战士们的潜意识世界中，自然也亲眼见证了无数的战争场面。
但是，伍芷的问题也让他深思，无数次直面战争的他，是否失去了最基本的，对于战争的畏惧？
乃至，对敌人的憎恨？
“人类对于魔族的憎恨刻印在了骨子里，而一直奋斗在战争前线的三大家族自然对魔族更加怨恨。”
伍芷的脸上在刹那间闪过一丝寒霜一般的严酷，“而你，失却了仇恨，知晓了痛苦的你，反而成了这个世界上最冷酷的人。”
“我会好好考虑的。”
陈晏也没有预想过会出现这种情况，倒不如说，伍芷在一个恰当的时间点颇具善意地点醒了他。
作为一直在诊所工作，负责进入他人潜意识世界来点醒他人的存在，陈晏还觉得这样的体验十分新奇。
“虽然我无法直接支持你对于蔡湘楚的援助，不过我在心中还是支持你的哟。”
伍芷最后说的这句话，虽然是毫无信服力的空言而已，却意外地让陈晏感到安稳。
他意识到伍芷并不是能用常识判断的存在。她真的要做出什么事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