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
陈晏抬起头来，看向周围。站在他身侧的，是一大排低着头的人，整整齐齐地站在陈晏的两侧，看着自己脚下的明亮白色瓷砖。
与其说这些人站立在陈晏的两侧，倒不如说陈晏也整齐地站在这一行立正的人中间，整个世界如同静止了一般一动不动。
“如此轻盈的身体，看来是潜意识世界中吧。”
陈晏伸出双手，十指合拢，感受着有些不真实的实感，“想起来了，这次是在江灵璇的潜意识世界中。”
这几乎是陈晏最熟悉的潜意识世界了。陈晏几乎都能直接记忆接下来这个世界中会发生些什么事。
“镜子该落下来了吧。”
陈晏话音未落，一面巨大的透明银镜就毫无征兆地从天而降，落在了众人的面前。陈晏身侧这一列空洞的人群在镜子落下的瞬间一致地抬起头，抬起自己无神的目光，看向了镜中，看向了镜中的影子。
奇异的是，这镜中的图像并非是镜子前这些人类的镜像，而是一大群毫无意义的物体图像，映射着潜意识世界中的荒谬。
“都是些熟悉的图案。”
陈晏看向左边那人镜子中的成像，是一个小小的茶壶，怪异地从中破开；而在陈晏的右边，镜子里映像出一块无规则形状的琥珀，里面封存着一朵凝固着的积雨云。
“裂纹茶壶，意味着破裂关系的无效弥补。而雨云琥珀，代表着消极怠惰的一成不变。”
陈晏轻轻念出这些图像背后的含义，“这些，都是江灵璇最近对于其他人，乃至其他魂灵们的分析吧。”
江灵璇的潜意识世界中，这面银镜大约能反映出一千多种怪诞的图像，每一种都代表着江灵璇最近对于其他事物的观察。而陈晏，则是在和江灵璇儿时同居的这段时间内，一点一点破译了她潜意识世界中的这些荒诞信息。
“没有看到江灵璇本人啊。”
陈晏简单地扫了一眼周围的人脸，没能找到江灵璇其人的踪迹。一般来说，在潜意识世界中找到潜意识的主人才是破局的关键，但陈晏也没有因为江灵璇身影的消失而太过焦急。
人脑运转的速度非常快。自己在潜意识世界中争取出来的时间，映射在现实世界中也未必有一秒，还不如自己在潜意识世界中谨慎行事的好。
“那么，我面前的这个图案，到底又是什么？”
陈晏将目光移回到自己面前。这是一个他完全陌生的图案，他甚至在记忆中找不到任何一个和这图案相似的映射形态。
那是一个纯黑色的舞会面具，做工非常精致，轻轻地漂浮在镜子正中，悬在陈晏眼前的镜面上。
“上次江灵璇找我复诊的时候，也没有出现这样的情况呢。”
陈晏只是一怔，很快就微微一笑，找到了这异常的成因，“如果不小心的话，很容易就陷入这场心理误区中了吧。”
然后，陈晏逆着这一列站立得整整齐齐的人群，转过身，看向自己身后。
一个人影站在陈晏身后。现在是战立在陈晏的身前。男女不明，模糊不清，仿佛可以代表任何人。
“又是你。”
陈晏皱了皱眉，“我们在颜素秋的潜意识世界里已经见过一面了吧？”
“只是我这一次没有变化形态而已。”
那人影开口了，仿佛是无数个声音的叠加，连音色本身都变得有些扭曲了，“我在想，也许我早该被你记住了。”
人影的形态正在渐渐发生着改变，接着变幻成了一位纤瘦的少女，穿着一袭薄纱的衣服，蹁跹着步子靠近着陈晏。
这本该是足够美好的景致，但这少女的身上却有着惊人的异变：她的胸前有着一个很显眼的空洞钥匙孔，穿透过她原本该是心脏的位置，这缺憾反而显得这少女更有些楚楚可怜的气质。
但陈晏并非为这少女的美貌折服，而是瞳孔一缩，似乎很是惊异，然后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你还记得我啊。”
少女微微抬起头，“而且，你似乎是为我而来。”
“虽然心狐在众多案例里表现出来的形态各异，但有几个案例中的心狐形象却意外的清晰。”
陈晏摇了摇头，说道，“‘心脏处存在钥匙孔缺失的少女’，这是当时被心狐侵染最严重的几位老兵潜意识世界中的梦魇，也是心狐留下的，最清晰的痕迹。”
“这是你的工作，也难得你会记住我这么久。”
少女低下头，很哀怜地叹息一声，说道，“你对我的出场只表现出了这么点惊异，让我感觉很是无趣呢。”
“你这是主动出现在我面前，看来你认为你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陈晏贯彻了自己的冷静，“不论是颜素秋的失控，还是小江的异常，你都在背后插手设局。最终的目标，只是为了找到这所留卿学院中，是否有谁能够调查你的存在。”
“我知道军方有感知系的能力者存在，我的踪迹终究会被摸清。”
心狐抬起她如水一般温柔的目光，很难想象就是这个少女破坏了无数将士的战意，给人类军造成了那样大的麻烦，“但这一次，尽管你是为我而来，我却本意并非来寻找你。”
“你在为难梁家？”
陈晏虽然提出了这样的问题，但他可从来不觉得心狐会去破坏梁家的地位。身为魔族，她不像是会对人类军的政治斗争感兴趣的那一类角色。
“我在和黄家合作。”
心狐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悲喜的表情，平静得像无风的湖面，“你们人类之中，也存在着这种拥有着巨大决意的人呢。”
“黄家么……”
陈晏意识到这考试也许对于自己来说将会是一场巨大的挑战了。黄家势力的学生领袖，也就是B班黄家本家的次子黄子流，竟然能够打破人类对魔族的偏见，找到心狐和她合作，这无疑说明了这一势力巨大的胜利愿望和强大的情报网。
不过，看黄家老头子那个脾气，不像是会放任子女和魔族合作的那类权谋家。也就是说，黄子流是背着家里人选择和魔族合作的吧。
只是第一次大考而已。虽说留卿学院的每一次考试都十分重要，但也不足以让黄子流选择和魔族合作。自己，也许只是偶然在这次考试中发觉了心狐，又或者是心狐找上了自己而已。
“你这样简单地把合作者的身份暴露给我，真的好吗？”
陈晏沉静地回答道，“只要我稍微放出一点风声，你和黄家的合作关系就毫无疑问会破裂，而你也无法借助黄家的力量从留卿学院中秘密逃脱。”
“逃？”
心狐听到这个字眼的时候，显然是一愣，“我何必要逃呢？”
也是。若是心狐想要逃的话，她在从人类围剿中幸存之后应当迅速制定自己的逃跑计划。以心狐控制人心的力量，做到这种事应该不难。
可是心狐没有这样做，她选择不断地深入人类社会，甚至进入了从属于人类军和世界政府的顶级学院，留卿学院之中。
这到底是为什么？难道说，魔族那边的将领，乃至魔王，也都不知道心狐已经幸存了的消息？
不，以心狐的能力，即便孑然独身，也能够从人类这边逃到魔族那边去。可是，她偏偏深入了最危险的地带，甚至主动把身份暴露给了黄家，也暴露给了自己。
“魔族，难道没有你的容身之处吗？”
陈晏好像是想通了，直视着心狐毫无波澜的双眼。
“不愧是江灵璇最尊敬的医生。”
心狐似乎只是讲了句陈述句，没有任何其他的意味流露，“这里已经是我最后的容留之处。”
“我没记错的话，心狐可是魔王直属的近卫大将。我也进入了许多老兵的潜意识世界，对于那魔王有些了解。至少，她绝不是会放弃一位这样重要的将领的领导者。”
“魔王吗？”
心狐轻轻一笑，仿佛是在笑自己的处境，“她还是管好她自己那边再说吧。”
心狐这句话似乎是揭示了什么极重要的情报，但陈晏也只是不露声色地记下。
“而黄家，给你提供了最后的容留之所？”
“并非如此。”
心狐的目光里渗透了些许冷漠的气息，“是人类给予了我可乘之机。”
“如果没有军方的要求，我倒也不想为难你。”
陈晏叹息一声，心里总觉得确实有些可惜，“毕竟，我们在人类军战士的潜意识世界里交手了这么多次，我已经懒得继续站在你的对立面。”
“但这次，我可是入侵了江灵璇的潜意识世界哦？”
“所以，我当然不会这样放给你了。”
“……江灵璇果真是你唯一的弱点呢。”
“不，我的弱点还是挺多的，你还是高看了我吧？”
“也罢。”
心狐向陈晏轻轻颔首，“我也不愿意在这里闹出太大的风波。只要我向黄家证明了自己具有他们进行投资的价值，就足够了。”
“你想退出这个世界？”
陈晏却不紧不慢地向前走了一步，“你难道觉得，在这个世界中，你依然能像从前一样来去自如？”
“难道……？”
心狐的脸色微微一僵，这大概是她在这一次交流中流露出 的最显性的表情了。
“你误以为你已经控制住了小江的潜意识。”
陈晏再次向心狐走近了一步，“但是，小江和其他学生可是不一样的。你偏偏选择在这个潜意识世界和我进行会面，便是你巨大的失策了。”
“怎么会……？”
心狐看起来确实对现在的情况有些讶异，但是也没有显现出什么焦急的心思。
“小江的潜意识世界已经经历过太多的摧残。”
陈晏的目光变得锐利了，他告诉自己必须要认真起来了，“其他大大小小的精神伤害且先不论，光是这潜意识世界的毁灭与重塑，小江就经历了四次。而你的入侵，相比于之前魂灵对她精神的破坏来说，下手太轻太轻。”
心狐沉默，没有再说。
“你留手了。以你在战场上的表现，大可以做得更绝。”
陈晏决定在这里进行关键的一战，不能把心狐再放走了，“为什么留手？”
心狐停滞了良久，然后终于开口：
“也许，江灵璇同学和我，有些太相似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