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恢复得怎么样？”
陈晏看见颜素秋坐在床上的样子，也大致判断出了颜素秋现在的伤势。对现在的她来说，仅仅是这样端坐在床上也是有些困难的事了吧。
“顺利的话，还能赶上考试的后半段。”
颜素秋一向是很逞能的人，这句话肯定也是夸大了的。陈晏知道，即便颜素秋在考试后半段能够勉强上场，对于他们队伍来说也很难算是补强。
就现在的形势来说，说不定会是削弱呢。
“关于我能力的事，梁筱莹之后应该会与你说。”
陈晏迅速将话题拉到了颜素秋最想知道的部分，却没有直接告诉她，“由她与你说的话，也许会好一些。”
好一些？颜素秋初听之下觉得这种事似乎并没有什么优劣，但她迅速意识到，陈晏也许是瞒着梁筱莹来看望自己的。
“这件事为什么需要瞒着小姐？”
颜素秋在陈晏面前称梁筱莹为小姐，已经是很自然的事了。连她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这种微妙的变化。
“因为接下来你我的对话本身我就不想让梁筱莹知道。”
陈晏的话出乎颜素秋的意料，“所以，我想从根源上避免被梁筱莹察觉的麻烦。”
“你应该知道，我和小姐之间从来都是没有秘密的。还是说，为了保护接下来你和我说的一切内容，你想要拿什么威胁我？”
“没有这个必要。你自己就不会把对话的内容告诉你家小姐的。”
你家小姐这个词并不严谨，颜素秋毕竟也不算梁家人。
颜素秋听到陈晏这句话的时候，心里确实微微一惊。仔细想来，自己刚刚在病房里考虑的有关隐退的事情，也是她自己暂时还瞒着梁筱莹的事情。要说她和小姐之间没有秘密可言，这只是她们两人留给外人的印象罢了。
“首先，我要确认，你是不是已经真的不愿意再继续留在梁筱莹身边了？”
极其尖锐的问题，却正是颜素秋一直在考虑的关键所在。颜素秋和陈晏的对话已经几乎没有了相互之间的试探，这种直来直往反而也是对话的效率变得很高。
毕竟从本质上来谈，陈晏和颜素秋应该都算是实效主义者。
“你已经发现了啊。”
颜素秋对此也没有很惊异，因为她知道陈晏总是能看到别人看不出的细节，“没错，我已经在考虑我离开之后的事情了。”
“我并非是考虑你家小姐的利益而询问你。”
陈晏却是话锋一转，“我询问的是，你身为颜素秋本人，真正的意愿。”
颜素秋发现陈晏总是这样剖开她外在的伪饰，总是直接地询问自己本心的、抛却其他利益判断的想法，可惜这一次，自己的意愿已经坚定。
“小姐的未来是决定我意愿的唯一标准。”
颜素秋确实是这样忠诚的人。陈晏对于这个回答好像也不意外。
“那么，下一个问题。”
陈晏走到窗前，确认了颜素秋所在病房距离地面的高度，以及地面上的行人是否能清晰地看到房间里的状况，“你是不愿意待在梁筱莹身边了，还是仅仅不愿意继续担任她的侍卫了？”
这个问题，颜素秋好像没有仔细想过。因为在她潜意识里，能够一直待在梁筱莹身边的人，只有作为侍卫的她一个人，那么不再担任侍卫的她也不太可能继续待在梁筱莹的身边。
“我不明白。”
颜素秋直截了当地表达了疑惑，“我不认为侍卫之外的人能够留在小姐身边。”
“你的逻辑，恐怕是，‘因为留在梁筱莹身边的只有侍卫我一个人，所以留在梁筱莹身边的只能是侍卫’吧？”
陈晏最后地瞄了一眼路上的行人，缓缓拉上了窗帘，“你是否想过，梁筱莹只是单纯是想把你留在她身边呢？”
颜素秋一怔：“不论如何，小姐未来毕竟是梁家的顶梁柱，她不可能做出这样的决定。更何况，我配不上这样的重用。”
“原来如此，你的想法一直便是这样卑微么。”
陈晏摇了摇头，坐在了颜素秋床边的椅子上，“怪不得，你在对阵江灵璇的时候会犯下这样的失误。”
“卑微？”
颜素秋好像对这个有些贬义的字眼并不感觉生气，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绝对的坦然，“如果你也像我一样，拥有着这样孱弱的能力，你大概也会感受到我现在的情绪吧？”
很遗憾，我无时无刻不在感受着他人的情绪。
陈晏在心中叹息一声，却也没有把自己所感受到的一切痛苦分享出去的欲望，毕竟他知道这样做对自己没有好处，也无法使自己的痛苦减少半分。
“也许吧。”
他没有否认颜素秋的说法。他清楚地知道，梁筱莹身边的这个侍卫的位置肩负了极重的压力，几乎是梁家势力最重要的人物之一。在许多事关梁家势力发展的决策上，颜素秋也有着很大的发言权。
而任何位于高处的职位都需要自身强大的能力支撑，至少颜素秋本人是这样想的。于是颜素秋在梁家势力继续发展的过程中愈发感受到自己的无力，这卑微的情绪也就无止境地增长。
但是，梁筱莹没有颜素秋想得那样理智，她不论如何都不想再让任何一位朋友离开她的身边了，即便这可能确实对她的未来未必是最优的选择。
这种有些耍小性子的不理智也让陈晏确定了，梁筱莹其实在心智和算计上并没有达到能够独立支撑一个庞大势力的程度。现在的梁家势力能够达到这样稳定的水平，大概也很大程度得益于颜素秋的贡献。
毫无疑问，颜素秋不论是在情报还是在交涉方面，都比梁筱莹更胜一筹，这是梁筱莹至少在未来几年内需要的能力。
“我不会代替你来做梁筱莹的侍卫。”
陈晏选择直接说了结论。
“为什么？”
颜素秋没想到陈晏这样直接地拒绝了她，即便她的邀请还没有说出口。
“我对于梁家势力没有兴趣，现在如此，未来也是如此。”
陈晏冷静地解释道，“这一次考试现在的情况是一场很有趣，但对我来说也很麻烦的意外，以后大概不会发生很多次，因此我也不打算站在梁筱莹身边辅佐她。”
“原来……是这样吗。”
颜素秋也冷静了下来。她知道，自己太快地下了判断，误认为陈晏对于梁筱莹这边势力真的产生了一些兴趣。现在看来，陈晏在态度上的转变确实更像是因为外界的某种意外事件而导致的。
难道说小姐居然抓到了陈晏的什么把柄吗？颜素秋甚至很难想象陈晏被人抓住把柄的样子，毕竟陈晏一直都是那样游刃有余的无所谓的态度。
“这种事情交给你这样忠诚的人就好。就算你打算离开，这空缺出来的位置也不是其他人能够轻而易举地顶替的。”
陈晏靠在墙边，侧头看向颜素秋，“况且，你的家族给予了你这样大的期望，你难道不会对此感到愧疚吗？”
“我的家族么？”
颜素秋一瞬间流露出了很冷漠的神情，接着她迅速意识到自己上了陈晏的圈套——像陈晏这样的人，不会这样鲁莽地将一个自己并不了解的家族作为理由来说服自己。陈晏刚刚说的话，只是一种试探。
但是自己因为一直在考虑自己在梁筱莹身边的去留问题，一不留神就中了陈晏的计。
看来，当时在颜素秋的潜意识世界中所看到的那些在颜素秋身后不断鞭策，给她带来巨大痛苦的影子，也就是她家族在幻境中的化身吧。
尽管颜素秋很快地收敛了自己的表情，但陈晏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颜素秋在回答的一瞬间所流露的情感。这种对家族的冷漠，大概就是颜素秋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所以，你才会这样毅然地选择离开。”
陈晏得出了这样的结论，“因为在你心里，家族的荣光根本比不上梁筱莹的未来。”
这本应该是无比艰难的决定，但颜素秋对于家族的淡漠感以及达到了一种极点，她似乎不关心梁筱莹之外的任何事，并不关心在自己离开梁筱莹身边之后，自己的家族会变得怎样，甚至，她自己会变得怎样。
她好像不在乎这种事。也是很伟大而又可爱的想法。
“我和我背后的家族，这都不是你该关心的事。”
颜素秋也知道自己该表现得强硬一些了，可是本来因为受伤就有些孱弱的她也很难表现出平日里那种特别强势的样子，现在强装样子的她反而显现出一种使人感到忍俊不禁的反差感。
……颜素秋居然也能表现出这样的一面，真令人意外。
“既然如此，我想要传达的一切也就结束了，接下来是下午的比赛，我不会让梁筱莹休息太久的，毕竟考试成绩的形势仍然严峻。”
陈晏见颜素秋已经不打算深入这个话题，就站起身来，准备离开，“不过，你身上的那些伤，大概还是瞒着梁筱莹的吧？”
“什么……？！”
颜素秋立刻低下头看向自己，但那些疤痕明明已经完美地遮掩住了。接着她想起，在之前对阵江灵璇的决斗结束的时候，小姐说，是陈晏将自己扶了回去。
是在那个时候发现的吗？
颜素秋不知道该说陈晏什么好。她发现自己也不能批评陈晏的行为，因为如果扶她回去的是小姐，也许小姐也会发现这些疤痕，到时候这件事就不能这么简单地收场了。
“敢说出去的话就杀了你。”
“我当然明白。”
陈晏摆了摆手，就准备这样出门去了，“不过，梁筱莹现在不在，你也杀不了我。”
颜素秋口瞪目呆地看着陈晏出门，离开了自己的视野。
她心想，以前这家伙真的嘴巴会这样欠的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