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历3778年5月,边缘星系邦联—塞恩利斯民主共和国宁津星系区,宁津星。
凄厉而又尖锐的警报声响彻城市的上空,慌乱的市民在警察和守备军的指挥下涌入庇护所中。凌空爆炸的飞行器残骸与格列里奥同盟陆军的空降仓雨点一般飞落,同盟攻击机群不断拔掉宁津地方守备军的防空火力点,为登陆舰的突入打开一条通路。
覃旻跟随人流迅速跑下楼去,这所中学里并没有设置人防设施,学生和教职工需要跑过一段600米的路来到学校附近的一处地下防空掩蔽所中,但是很显然已经来不及了。
道路上的守备军自行高炮向数百公里的高空倾泻着炮弹,一枚导弹袭来撞击在它的偏导护盾上,紧接着的第二枚导弹则彻底摧毁了失去护盾的自行高炮,爆炸产生的冲击波掀翻了一片师生,原本勉强保持着秩序的人群霎时间乱作一团,人们开始不顾守备军的指挥四散奔逃。
覃旻幸运地没有被这场爆炸所波及,作为上一世已经成年的穿越者,跟这些正儿八经的中学生们比起来,他显得淡定很多,但今天也是他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战争。
面前的一片横尸在一个小时前还正青春洋溢地享受着他们的中学时光,燃烧产生的烟雾直冲天际,而在那烟雾的尽头,是无数的爆炸与闪光,同盟海军正消灭着宁津星系区主星宁津的守备部队。
巨大的登陆仓砸碎了一栋大楼,一整个同盟陆军机甲步兵排从打开的舱门中涌出。面对同盟的星际陆军,守备军们显然不是对手,在失去了自行高炮后,他们甚至没有任何装甲载具,只能依靠着单兵反坦克导弹和几名重装步兵手里老旧的连排级轻型相位炮来尝试摧毁同盟军的突击机甲。
带有能量护甲的复合棱钢装甲在相位炮的轰击下丝毫不为所动,主动防御系统轻易干扰了这些老式反坦克导弹,三台机甲精准地消灭掉所有的重装步兵,而一架赶来的同盟炮艇面对失去防空火力的塞恩利斯士兵,肆无忌惮地在近距离上屠戮着。
学校正门显然不是个逃跑的好选择,巷战已经打响,枪炮和爆炸声此起彼伏,还有空中那独特的刺耳呼啸——在数年后,这将成为覃旻最熟悉的声音之一,以至于他能够通过呼啸声的细微差别来分辨同盟攻击机的具体型号。
炮弹命中教学楼释放的冲击震得覃旻一阵晕眩,碎石和建筑材料飞落而下,他穿梭于摇摇欲坠的楼宇之间,为了自己的性命而奔跑着。
交战的轰鸣一下又一下敲击着覃旻的内心,肾上腺素飙升使得覃旻感到气血上涌,他穿过学校还算安全的后门,沿着小路朝自家所在的塞恩利斯海军陆战队家属区跑去,他希望这个家属区对面的陆战队营区多少还有些战斗力量。
在巷子里穿行着连续奔跑了十几分钟的覃旻感到体力有些不支,靠墙停下喘了口气。家属区已经不远了,但这边的战斗声相比之前也丝毫没有减弱,覃旻不由得担忧起来。
覃旻轻触左手上戴着的黑色手环,一道投影屏幕便出现在他眼前,消息栏中的第一条就是宁津星系区政府发布的民众避难信息,宣布全星系受到了同盟的突袭。
宁津星系区并不是前线星系,在过去未曾遭受过任何进攻,民众们享受着平静的生活,至于地方守备军的数量和装备也远不如边疆区所属的星系,而它在全塞恩利斯乃至邦联下属的数百星系中也只是不起眼的一个。
宁津既非交通要道又非军事重镇,覃旻并不理解同盟到底如何穿越前线星系的防御并攻入宁津,从方式和动机上都难以解释。
稍作休息后,他再次迈动双腿,穿越混乱的马路进入家属区,远远地看见大批人群聚集在陆战队营区门口寻求庇护——这样规模的人群,在空中的同盟攻击机看来简直是绝佳的靶子,只是营区内一颗颗升腾的导弹及不断发射的光束,令同盟的战机有些许的忌惮。
望着军营门口攒动的人群以及竭力维持秩序的士兵,直觉告诉覃旻最好不要凑上去,但一辆辆开出营区的步战车给了他些许信心。在塞恩利斯的宣传和父辈的口中,海军陆战队都是“邦联最好的部队”,他们......大概能够保护民众吧?
覃旻的母亲作为随军家属在部队幼儿园内工作,带着和母亲汇合的想法他抬腿朝向营区跑去。
然而就在他再次跑动的一刹,两条光束点亮了黄昏的天空,撞击在军营上空显现的护盾上,他清晰地看到那弧形的浅白色光罩开始消退,巨大阴影自覃旻背后升起,笼罩了这片城区。
覃旻抬头,下意识地吞咽着。
“嗞——”
刺眼的蓝白色光束划开阴影,在接触地面的一瞬间冲击波向四周释放,炙热的能量消融了一切。
覃旻被这冲击所击飞出去摔落在地,在耳鸣和眩晕中,热浪拍打着他的身躯,他挣扎地摇摇晃晃站起身,映入眼帘的是一幅地狱般的图景。
远处的营区和几秒钟前还在涌动的人群早已不知去向,取而代之的是深不见底的巨坑,橘红色的岩浆在坑壁缓缓流淌,热气升腾,巨坑的边缘是一团团模糊的血肉,而他的四周则七零八落地躺落着被冲击波所波及而丧命的人们,举目所见没有任何生命存在的气息。
覃旻呆滞地说不出话,一抹殷红从他的头顶流落。
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干什么?
他蹲下抱头,血肉的焦糊味飘入他的鼻腔。恐惧与慌乱使得他浑身颤抖,死亡的威胁时刻悬在他的头顶,覃旻感到头痛欲裂。
摧毁军营的同盟巡洋舰悬停在城市上方,登陆舰降落在地面。楼宇间、街道上的战斗仍在继续着,残余的守备军和陆战队竭力地抵抗着同盟陆军,但源源不断的登陆部队使得任何抵抗都不过是飞蛾扑火。
液体浸润了覃旻的长裤,滴落在地上。他字面意义上被这至少在他看来贯穿星辰的一炮吓尿了,尽管这只是巡洋舰上的一门重型涡轮光炮所投射的火力罢了。
湿润的感觉传导到覃旻的脑中,使得他恢复了清明。
“我这是......被吓尿了?”
他苦笑着摇摇头,再次打开了手环中的掌上电脑,试图呼叫自己的母亲。但他心里很清楚,不会有任何人能够从那样的炮击中活下来。电子屏显示丢失了信号,同盟军队已经开启了覆盖战场的定向电磁屏蔽,阻断还在战斗的塞恩利斯各部之间的通信。
环顾周围的一地尸体,覃旻猛地发现一个问题,为什么自己没有在冲击中丧命?
是自己运气好,还是体质异于常人?
覃旻没有多想,失去了通信,曾寄希望的陆战队也被一击消灭,此刻的他要如何在这片战场上活下来,这是他最需要考虑的问题。
亲人的失去固然令人悲伤,自己仍然要努力地活下去,自己身上空无一物,不知要在这废墟般的城市中游荡多久,来自邦联的援军何时能到,同盟又是否会被击败,倘若自己被同盟军抓住又会怎样?
他顾不得这许多,既然还身在家属区里,那此刻跑回家里也不失为一个选项。至少,家里有足够他生存一段时间的食物和水,而他也没什么别的去处,不是吗?
在这个时代的科技水平下,全域生命体探测技术早就烂大街了,留在城市的任何地方都早晚会被揪出来。不过现在塞恩利斯军队还未被全部消灭,同盟陆军的主要精力显然不会放在追捕平民上,他在这里还能勉强苟个几日,只能寄希望于邦联军队快点打回来了。
毕竟作为普通平民的他,没有受过什么军事训练,作为军人的孩子虽不至于枪都不会拿,但他从哪里获得武器和护具呢,即便有了枪,他一个人也根本无法抵挡同盟陆军,敌对行为只会加速自己的死亡。
穿行于遍地的残垣断瓦和民众的横尸之间,覃旻深深体会到了小人物的无力和“战争中没有平民”这句话的含义。在战争机器面前,自己渺小如尘埃,巨舰光炮的每一次怒吼都能轻易带走无数性命。
家属楼的电梯已经损坏,覃旻顺着楼梯冲上楼去,待他气喘吁吁爬到9楼,推开家门是一片狼藉,炮击的冲击波早已震碎玻璃门窗,墙上是斑驳裂纹,灯具的碎片散落满地。他尝试唤出房屋的物联中控台,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整栋楼的电力供应都被破坏了。
覃旻登上窗台,巡洋舰那宏伟的舰体遮蔽了天空,夕阳的光芒洒落在远方,两艘同盟登陆舰在这夕阳下压碎了一整片建筑停在地面上,放下舱门。他双手卷做圆筒状,也看不清数公里外从运输舰上奔涌而下的同盟军队。爆炸和光束仍在城市中闪动,城内的驻军尚未放下武器。
似乎是因为此前的轰击,同盟军认为覃旻所在的这片区域不可能有什么抵抗了,他们并未向家属区派遣任何部队。覃旻瘫坐在阳台的地面上,注视着战火中的城市,像一个孤独的旁观者,面对这一切他无能为力,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将往何处。
那些避难所,如果军队已经被击败,又怎么能够为身处其中的民众提供庇护呢?
他一拳砸在地上,感受着疼痛,叹了口气。这一天他经历了太多,他精疲力竭,手足无措。现在的覃旻什么也做不了,面对未知的命运,剩下的只有迷茫与忧惧。
他已经失去了在这个世界的母亲,他想起自己的父亲,一位陆战队军官,他还安好吗?
塞恩利斯海军陆战队第17陆战军50师,这是他父亲所在的单位,而这个师归属的军在两年前自首都地球调动到宁津星系驻防,他和母亲也作为随军家属来到了宁津。
想必17陆战军也参与了防守作战,但覃旻并不知晓父亲在哪里战斗,现在的他甚至对宁津上的战况都不了解,更不用说其他星球,他只期望父亲也能在战争中活下来。
仰望头顶,印有同盟鹰旗的巡洋舰舰体截断了即将消散的阳光,如塌陷下来的天空般压迫着覃旻,战机编队拖着白色尾迹从这面巨大的“墙”下飞驰而过。
想要活下来......这谈何容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