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年前,带着前世作为22岁青年的记忆,覃旻来到了这个世界。
位于银河系外环的边缘星系邦联正与领土大部分处于中环的格列里奥同盟进行着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已逾百年。面对着国力远远超越自身的军事化国家格列里奥同盟,邦联的国境线不断后撤,作为邦联的领导者,塞恩利斯民主共和国当仁不让地承担起了大部分对抗同盟的责任。
然而,由于战线过长四面开战,同盟难以集中力量与邦联作战,双方的战局很快便成了拉锯,尽管总体上同盟还在慢慢进展,但邦联也逐渐适应了这样的战争节奏,邦联各成员国的社会都处于一种奇特的割裂状态——前线烽火连天,后方岁月静好。邦联联合武装力量及各国地方守备部队兵力总和在10亿上下波动,相比于四千多亿的邦联人口,其动员比率低于千分之二点五。在这样的状态下,覃旻出生于地球并在这塞恩利斯的首都星球度过了和平的11年光阴,一家人随父亲的工作调动前往宁津定居,就这样平静地生活着。
可以说,战争于他而言只是新闻及视频上的数据与画面,再加之邦联官方报喜不报忧的播报传统和新闻管控,以及经典的大本营战报环节,普通百姓能够接收到有关这场战争的信息可谓残缺不全,准确性低下,不过有一位服役于陆战队中的父亲,覃旻多少还能获得些战争真实的情况——在作为父亲的覃文看来,自家儿子是个早熟懂事的孩子,他也愿意和儿子分享这些可能不太适合一个十来岁少年的知识。
但无论如何,覃旻并未亲历战场,对父亲口中那充斥着残肢断臂的前线战场缺乏认知,虽然在庆典上他也曾见过不少塞恩利斯以及邦联其他国家的战舰,可那是“我们的船”,而如今在他头顶的是真切的敌舰,不久前这艘巨舰还将连同他母亲在内的大批平民百姓和塞恩利斯军人们从这个世界抹除。
“同盟这帮狗X的从来都不会对平民心慈手软,他们甚至不屑于接受邦联军队的投降,你晓得吗,这些X子养的东西,在他们眼里我们根本都不能算人,你要是落到他们手里你就彻底去球了!”
覃旻想起了自己老爹在一次战役结束回家后跟自己说的这段话。
据非官方口径统计,自战争开始至今,邦联已经损失了超过三百五十亿人口,而其中近两百亿的损失,都来自塞恩利斯。他还记得那份报告中所强调的一段话:“我们使用的词汇是‘损失’而非‘伤亡’,因为我们注意到,同盟并不直接杀死他们控制下的邦联民众,而是通过多种途径把这些夺来的人口利用起来,包括但不限于强制劳役、人体实验、商品化肉体改造等。通常,落入同盟控制下的民众都难以再有重返邦联的机会,因此可认为是永久性损失。”
夜幕降临,昔日繁荣的城市如今陷入一片黑暗,只有战斗的光亮在城市街巷中闪烁,还有天空中同盟舰船和飞行器所散发的灯光。
覃旻缩在卧室里,由于没有电力家中的自动烹饪设备也就无法使用,虽然有备用的应急发电机他也不敢开启,害怕引来同盟军队的注意。所幸直到这时也没有同盟军来处理这个被巡洋舰炮击所波及的街区,他躺在床上听着外面的炮火声和战机的尖啸难以入眠。
他回忆起了上一世读过的一本书,《最后一役》。书里讲述的柏林战役期间德国民众的种种经历,恐慌与死亡。苏军在粉碎德国的抵抗时,这些人们也无处可去,只能在家中和避难所里祈祷着能够保全性命。
但与之不同的是,德国作为侵略者,支持这场不义之战的德国平民多少也算受到了惩罚,而自己,塞恩利斯乃至邦联只是受害的一方。在这场看不到尽头的战争中,邦联是否能如苏联一般完成向侵略者的复仇?
那可是领土横跨星环的超级大国,人口在邦联的三倍以上,怎么看都希望渺茫吧。
可是,自己的母亲,那些牺牲于战争中的邦联百姓们,他们就这样死去,还有那被同盟掳掠的三百多亿沦陷区民众,这都算什么事啊!
覃旻在无力感之外,又升腾起了对同盟的愤怒。邦联与同盟的百年战争,带来的是双方的血海深仇,这场战争只能有一个幸存者,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一个又一个涌出来,伴着隆隆炮声,覃旻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沉睡下去。
朝阳的一抹金黄透过微风掀起的窗帘洒入房间,覃旻的双眼微动,剧烈的震动和爆炸声将他从睡梦中惊醒。他猛的翻身下床,拉开窗帘看向外面。
巡洋舰早已消失不见,空中穿梭的同盟飞行器也少了许多,看来城市内的战斗已经趋近尾声,这也意味着塞恩利斯军队基本被消灭。覃旻伸头张望,捕捉到了远处的一丛黑烟,他很快认出来那是之前在避难通告上的一处地下掩蔽所的位置。
同盟军队炸毁了这个掩蔽所。
极目远眺,不止一处黑烟升腾,都可以与避难所的位置一一对应,覃旻不敢说在同盟军这样的行动中会有多少幸存者,这被占领的城市中又有多少人与自己一样窝在家中,绝望地祈求着不要被同盟军揪出来呢?
整个家属区内还是一片死寂,地上的尸体也没有人来处理,就这样被静置着,同盟军似乎也失去了对这里的兴趣,他们的部队都在数公里外,对于覃旻来说这当然是件好事,他巴不得同盟军没注意到这边。
新的一日开始了,自己又多活了一天,说实话还是挺幸运的。
简单地洗漱后——在昨晚他便发现供水居然还没被切断——他拿着干粮啃了起来,百无聊赖地思索着局势。
前世的覃旻对军事多少还有些感兴趣,这个习惯也带到了这一世。由于有着成年人的思维和知识,学校基础的教学内容于他而言十分轻松,他便有大量时间来了解这个世界的方方面面。通过公开或非公开的消息渠道,以及自己老爹的讲述,他拼凑出了属于自己的、对邦联及同盟之间这场战争的认知。
宁津距离双方控制区的分界线说远不算远,如果以前世的地理来对宁津的位置做个定位的话,它就好似与苏联对峙时期的张家口,位于二线的位置,只不过国家的首都并不在北京而是南京。这样的位置按理来说在一线防御没有被攻破前,应该是非常安全的,在前线各种探测设备和巨型雷达阵列面前,大规模部队难以遁形,最多能够派出小型队伍进行渗透。
同盟是怎么大张旗鼓地把如此规模的部队投送到宁津这样的二线地域来的呢?
覃旻判断同盟必然在其他地区发起了牵制性进攻,再以某种方式使得突袭舰队避开了边境星系设置的一连串巨型反隐雷达阵列。是同盟取得了技术突破吗?抑或是,还有另一种可能,同盟的谍报部门已经成功渗透到了邦联高层,以至于他们获取了反隐雷达阵列的探测频率。
相比于第一种情况,覃旻觉得第二种还是更可怕些,这说明同盟的情报战取得了相当不错的成效,足以在战争中建立巨大优势。
但是覃旻还是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同盟的部队虽然在一处处地爆破着民众聚集的掩蔽所,可他们没有拉网式搜查,一夜之间,至少自己视野内,宁津大气层内的战舰都已消失不见。它们去了哪里?宁津星系还有别的星球没有被攻占?
按照道理,作为星系区主星,宁津拥有最强大的地方守备力量,如果这里被攻陷了,其他星球应该更不堪一击才对,而依照覃旻此前了解的同盟攻占星球后的行动,在彻底平定整个星球前,同盟海军的舰队会继续驻扎于星球大气层内,一方面向占领区民众炫耀武力施加压迫,让民众因恐惧而顺从同盟的指挥,另一方面方便在完成第一阶段的控制行动后收回大部分的地面部队。
除此以外,同盟也不会这么“浪费”人力资源,用舰炮炮击地面大规模屠杀民众并爆破炮击未能破坏的地下掩蔽部。
这实在是太反常了,反常到覃旻怀疑同盟是否改性抛弃了他们的“塔金主义”,毕竟就算是用恐惧来控制民众的塔金主义也得先有民众吧,都被炸成白地了哪里还需要你来控制?
覃旻努力思考着,另一个掩蔽部被爆破传来的巨响一下点醒了他。
会不会是,同盟根本就不想攻占并控制宁津?
他此前的想法是,同盟利用这次突袭占领宁津,并以此为支点吸引牵制邦联的主力部队,另一面其他前线星系发动大规模进攻,从而一口气摧毁邦联的边境防御,彻底打开向邦联腹地进军的大门。
但这样看来,如果同盟军真要驻扎于此的话,像这样对星球进行疯狂的破坏和屠戮,宁津的生产基础必然无法维持,那同盟舰队和陆军的补给就只能吃存货,而在他们这支部队突入后邦联也必然会加强前线地域的巡逻,同盟军后续的补给将极为困难。他们就那么坚信突袭的部队能够撑到同盟大军击垮邦联经营多年的边境防线吗?
同盟虽然好战,但他们并不蠢,在人力物力均有优势的情况下也没必要冒这么大风险。
不过,另一种解释就说得通了,同盟派来的突袭部队规模并不大,即便损失也在可承受范围内,而他们此次前来也并非为长期占领宁津星系,因此对城市的破坏、对民众的杀戮也就说得通了。
可是,还有最关键的一个点是覃旻未能想通的,如果不是为了占领,那总得有个目的搞这样大张旗鼓的行动。即便派遣的部队规模不大,想要击败宁津的驻屯舰队和地面驻军,这支同盟军的规模也一定不小。花费如此代价,到底是为了什么?
覃旻想不明白,信息不允许他拼凑出这最后一块拼图。但无论如何,他说服自己相信了这样一个结论,那就是邦联和塞恩利斯政府不会允许自己的领土内被插入这么一颗钉子,同盟军撑不了多久,邦联军一定会在短时间内打回来。
有这个结论的自我安慰,覃旻也稍稍安心了些。照这个道理来看,同盟犯不着一栋楼一栋楼地找幸存者,而由于地面部队的存在,也不会使用什么大规模杀伤性武器,自己暂时是很安全的。
这样的一天就在平静中度过了。入夜后,覃旻发现家中的自来水终于是断了,显然失去了电力,底下的水泵也没法把水送到9楼来,他决定下楼去打些水回来,而家属区的草坪上设置有供物业人员使用的供水点,这些供水点总该有水吧。
民众的尸体在外暴露了一天多的时间,刺鼻的难闻气味已经开始弥漫。覃旻戴着口罩奔向供水点。夜里的街道真是安静啊,一个人也没有呢,可能是同盟军的部队都被调到别的地方去了吧。
覃旻这样想着,加快了脚步。
然后,一架同盟机甲呼啸着从天而降,几名陆军士兵也随之落下,探照灯打在覃旻的身上,光亮刺得他伸手遮住双眼。
坏了,就不该在心里说出那句话的,这下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