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说……总督先生什么都没有损失，是这样的吗”
总督将刚才的偷笑收敛了些许，清了清嗓子道：“如果光从这次来看，确实是没有损失。但是，这次袭击说明我们已经被盯上了，原本绝对安全的直达飞行也比不了从前了。”
“就是说，我……”郭义戈欲言又止。他似乎明白了为什么不把高价值货物积攒一些后运输，那样的话如果遭到劫掠损失就太大了。
总督似乎已经察觉到了什么，开口道：“是的，你以后要暴露在风险之下。伊利亚·穆罗梅茨作为四发动机的重型飞机，不是谁都可以驾驶的。就算是快马加鞭临时培养出一些飞机师，心理素质不过关的他们也不能在和马匪周旋的过程中全身而退。所以，我们需要你。”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他明明不归甘肃总督管，但甘肃总督却如此上心的原因了：他的能力，或者是说他的能力所运来的货物是总督所需要的。尽管总督现在没有表现出来，但是他能想到自己接二连三失误后的情形了。
怎么说，总督都是有枪杆子的人。这架飞机很可能从革命前就买来，然后就一直停在皋兰了。再让它停一段时日，直到招募到能力比上一个被枪毙的不称职飞机师更高的飞机师也不是不可以。
“是……我知道了，总督先生。我不会辜负您的期待。”
“你是不是在构思一些吓人的场景啊。”总督厚实而又布满老茧的手拍到了我的肩头“我不是那种人，放心吧。现在皇帝都没有了，大总统也是选出来的，靠着流血的手段当不成总督的！我已经电联新疆屯垦将军了，他那边说给你找一个负责扛枪的白俄雇佣兵。”
“扛枪的……”郭义戈想着“枪口是对准黑马骑士他们还是对准在他们心里有通匪嫌疑的我还不一定。”
“嘿！想什么呢！”总督响亮而浑厚的声音把郭义戈拉回现实“你看你的飞机，简直就是个长翅膀的炮楼，不来几杆花机关都浪费！”
他望向这架伊利亚·穆罗梅茨。总督说的没错，这就是一架飞行的炮楼——或者说呼吸着硝烟、吞噬着生命的机器，它的每一根骨头（机身骨架）、每一寸皮肤（蒙皮）都是为杀戮而生。机身前方是一个类似于阳光房的观察机头，那里除了可以做投弹观察仓外也是最好的机枪阵地，近似于半球形的无阻碍射界可以让这里的机枪手毫无顾忌地用子弹发泄着无尽的怒火，面对敌人进攻时也可以蹲下藏身于矮墙后以躲避子弹。宽大的后货舱（弹仓）的上方有一个活动舱门，打开舱门的同时也会将安装在舱门背面的轻机枪翻到外面。货舱顶棚处安装着可折叠的金属楼梯，后方敌机紧追不舍之时机枪手可以拉下楼梯，爬上去翻开舱门给敌机一个致命的回马枪。驾驶舱内部也有一块活动地板，拉开内凹的把手会出现一个拳头大小的射击孔和半张报纸大小的玻璃观察窗，可以从这里给试图仰攻找死角的敌机一个大大的教训。左右的窗口就更不必说了，窗框旁边安装着机枪支架，战时打开窗户就能马上开始射击。总之，作为杀戮机器的伊利亚·穆罗梅茨轰炸机前后左右都有火力覆盖，战斗机面对它就像一只怎么咬都扎嘴的刺猬。
出于节省载重量以实现超长航程的目的，现在的伊利亚·穆罗梅茨没有搭载机枪、子弹和机枪手，就连不必要的副驾驶都省去了，只是为了能实现从皋兰到迪化的直飞而已。实验证明，对载重量的要求其实没有那么高，从皋兰飞迪化时顶风还能搭载百分之六十五左右的货物，返程就更不必说了。虽然不能满员并配全武器，但是搭载一名机枪手和对应机枪这种程度的负载还是可以承受得了的，大不了就是来时少搭载一点货物就可以，最重要的返程并没有受到太大影响。
“我送你的刀都卷刃了……你承受的挑战，比我们想象的大多了”总督直视着郭义戈的眼睛，眼神中传递着坚毅“辛苦了，飞机师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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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着毒辣辣的太阳，伊利亚·穆罗梅茨降落在迪化地窝铺机场，卷起阵阵沙尘。
“想必黑马骑士这回都气炸了，那时候跟我还那么神气。”虽然还没有完全停下，但闲适感随着机轮着地的冲击与摩擦涌上心头，他开始不由自主地胡思乱想“话说总督已经让屯垦将军给我找一个‘扛枪的白俄雇佣兵’，还不知道是什么人。”
随着烟尘散去，一台火车头一般的霍尔特履带拖拉机拖着滚滚浓烟向轰炸机驶来。普通飞机降落后，都是由两头牛牵引出起降区。但是，伊利亚·穆罗梅茨实在太重，只能由这台柴油怪物牵引。
虽说名称是“履带拖拉机”，但其实更像是半履带式。此种拖拉机没有配备双侧行星齿轮，换句话说就是不能通过履带的差速进行转向，所以在前方安装了像压路机滚轮一样的铁质转向轮。直列四缸柴油发动机安装在长长的车头上，通过电传动将能量传递至履带。只听“哐当”一声，拖拉机后面的铁钩咬合住飞机起落架。伴随着柴油机的吼声和烟囱中喷出的黑烟，飞机被拖至跑道外的戈壁滩上。
郭义戈一边帮着卸货，一边向航站楼的方向看去。忽然，他瞳孔猛缩，一个健步窜上飞机，抄起总督新送给他的指挥刀。
那个人骑着一匹黑马。
“黑马骑士！”
郭义戈一声惊呼。豆大的汗滴从他额头上滴下，滴到被太阳晒得滚烫的刀刃上，迅速嘶嘶地蒸发掉了。天上也要抢劫，地下也要抢劫，这马匪到底要干什么，还给不给人喘息的机会了！
越来越近了，他握紧指挥刀的手已经湿透，双臂的肌肉也不断地痉挛着。
再近一些，他看到了飘荡的金发。那不是黑马骑士的黑色短马尾。
“柳德米拉？你怎么会在这里？”
柳德米拉·博日格德·别罗戈尔斯基，这个有着蒙古血统的俄国少女不是坏人。郭义戈把刀归鞘，望着这个曾经熟识的外国女孩。
“Что ты здесь делаешь？（你怎么在这里？）”
“我现在已经会说中文了。”柳德米拉翻身下马，背着上了刺刀的莫辛纳干步骑枪，腰间挎着那把郭义戈再熟悉不过的手枪。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活下来的……”
…………
1915
沙皇俄国给中国劳工分配的任务永远是最艰巨也是最危险的。修建在高加索山脉上的普热梅希尔要塞早已被密集的防空炮和防空机枪紧紧保护着，不管是高空还是低空都不可能突防。所以，这敢死队一般的任务就交给了第六集团军中由中国“劳工”组成的第13战略轰炸大队。
第六集团军一共有三个战略轰炸大队——由俄国贵族飞行员组成的第1大队、第2大队和由中国“劳工”组成的第13大队
凭借着高超的驾驶技术，郭义戈在防空炮和防空机枪的射程交界处不断地变换高度得以存活，不过他技能生疏的战友们就没那么幸运了。虽说没有坠毁，但也仅仅是没有坠毁罢了——伊利亚·穆罗梅茨四台雷诺发动机中只有两台还在正常运转，另外两台一台彻底停车，一台冒着滚滚黑烟。机翼蒙皮被猛烈的四联防空机枪打的像马蜂窝，水平尾翼也被防空炮破片炸的残缺不全。郭义戈用尽全身力气操控着每一个尚且可以操控的翼面以维持高度。马上就到俄军阵地了，马上……
阴沉了许久的乌云终于不再忍耐，大片的雪花被狂风席卷着砸向战场。由结冰鲜血的棕红、弹坑的焦黑·奥匈帝国士兵尸体的蓝灰和沙俄士兵尸体的土黄这几种颜色构成的失败抽象油画被白颜料通通遮盖，不留一丝杂颜色。
郭义戈原本想祝福这该死的天气一句苏卡不列，但是转念一想奥匈帝国的飞机估计也不会冒险起飞拦截，想到这也就扯平了。
然而，一架战斗机高山的背后中钻出。那是一架速度非常快的福克E型单翼机，对于毫发无损的伊利亚·穆罗梅茨轰炸机都是个难缠的对手，更别提现在身负重伤的情况了。
“老赵，老赵，快醒醒！”郭义戈呼喊着最后义戈可能存活的机枪手——和自己并不同姓但是同生共死的老乡——老赵，他被一片防控炮弹碎片打中大腿，痛的几乎昏迷过去，一路上只有时不时几声若有若无的呻吟证明他还留着一口气。
“快醒醒，敌机来了！”
郭义戈从座位上跃起，跳到前机枪位。
老赵的身体早已冰冷，围巾上却还残存着着不久前刚刚吐出的呼吸结成的白霜。郭义戈感觉有些滑，低头发现地上结了一层厚厚的红冰。
郭义戈强忍泪水，端起机枪准备瞄准。但多个翼面受损的轰炸机早已不能维持稳定的飞行，现在暂时失去了飞行员的控制更是像一只中弹的大鸟一样向地面扎去。
“让他打去吧……老赵，对不住了！”他把老赵的尸体扔了下去以减轻飞机重量，然后回到驾驶座尽量控制住飞机姿态。
发动机全部停车，油箱也起火了。
……
“中国‘劳工’不是可靠的人，要是配备降落伞的话，怕是会临阵脱逃吧！”
“咱们俄国飞行员身体里流淌着骑士珍贵的血液，降落伞当然是必要的了！”
……
稳住。
稳住！
稳住！！
稳住！！！
……
蒙皮烧焦的臭味和火焰的热浪刺激着郭义戈，但真正将他从对战争的绝望中拉回的，是手心的一丝温暖。
模糊之中，视野中一抹金色晃动着。
“Все в порядке?（你没事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