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加时赛

作者:席科长 更新时间:2021/9/2 20:37:28 字数:3598

柳德米拉从后机舱射击窗口的铝梯上跃下,摘下了头上的飞机师风镜。虽说身处高空,但没有一丝云彩遮挡的太阳毫无保留地晒在塔克拉玛干沙漠无垠的沙丘上再反射回来,这种难以忍受的曝晒让风镜的熟皮带浸满了她的汗水。

“到目前为止还保持在预定的最短路线上”用六分仪测出位置的柳德米拉坐回驾驶位旁,把两个玻璃杯用消暑的绿豆水斟的半满。阳光透过玻璃杯中散发出诱人酒红的绿豆水照射在桌板,颜色有了些许柔和。“继续保持,加油!”

飞行,确实是一件十分辛苦的差事,不管是对于飞机师还是对于乘客。抛开郭义戈这种几乎不计成本的特货运输任务和跨大洋要员航班,大部分货运和客运航线的航程都在五百到一千公里之间。是的,由于要实现最大程度的商载,油料只好维持在可以接受的最低限度内,这意味着飞行中要经常降落补充燃料。由于作为航线标志的城际公路没有路灯,飞机只能在白天飞行,夜间则需要机组成员和乘客则需要在机场附近的酒店过夜。密封并不严密的机舱中,温差也非常大,外界的温度会毫无保留地穿过薄薄的蒙皮刺入机舱内。有经验的人会随身携带多件衣物,在拂晓起飞时身着冬装,在正午士换上春秋装或更轻薄的夏装。飞机的飞行高度也不高,小型的双座运输机的巡航高度在两千到两千五百米之间,伊利亚·穆罗梅茨一类的大型飞机能勉强达到三千米,但仍然在天气诡谲的对流层之中,遇到湍流颠的七荤八素是再普通不过的经历了。

郭义戈二人可以免于多次起降补充燃料的麻烦,但是不意味着不需要补充燃料。伊利亚·穆罗梅茨除了机组二人、机枪和子弹外,剩余的重量都给了机舱中的一桶桶燃油。处于半荒废状态且严格保密的石英玉矿场没有机场,这意味着飞机要携带足以往返的燃料。柳德米拉需要把额外的航空汽油灌进机舱后部的内加油口,燃料会被油泵抽到机舱顶部的分流油箱,再靠重力平均分配给四个220马力的雷诺发动机。

在库尔勒加满油后,二人就向着高品质石英玉所在地——车尔臣产区飞去。车尔臣产区的具体位置,不管是直接管辖新疆的屯垦将军还是貌似高半级的甘肃总督都没有其具体的信息。很显然这是被前任官员刻意抹去的。将脑电波转化为控制机器的电信号而突破人类身体的限制,造出所向披靡的机甲,这也只是被披露出来的部分而已。如果将其反向利用……所谓的伦理,所谓的道德,都不过是公约上的笑话而已。

从库尔勒起飞后,一路上就没见过一点生命的迹象。别提人了,就连生命力最顽强的骆驼和红柳树也别想在塔克拉玛干沙漠的腹地生存下去。沙、沙、沙……杀!杀!杀!一切胆敢擅闯入禁区的生物都会被无情杀死,就连灵魂也会失去方向地打转,再也走不出去这无尽的死亡之海。传说沙尘暴就是那些被永远困在沙漠中的灵魂发出的绝望悲叹。

从机舱向下望去,是呈鱼鳞状的流动沙丘,在盛行风的吹拂下蠕动着寻找可以充饥的生命。阳光投射下来,沙丘的另一面形成了一个个阴影区。

“有点像……大海呢。”郭义戈注视着前方的视线有些呆滞。沙漠上空的气流很稳定,再加上毫无变化的风景,很容易让人陷入呆滞之中。

“……大海?”柳德米拉疑惑了一瞬间。眼前的景象,并不像她潜意识里的大海。大海应该是冷的、平的、灰白的、坚硬的。彼得堡的海就是那样的。她只见过彼得堡的海——茫茫的冰海之上,蒙蒙的乌云之下,中间是呼啸的风雪。破冰船将海面硬撕开一道黑色的伤口,巡洋舰撞开浮冰,拖着滚滚黑烟驶入河口,齐发的舰炮对岸边的宫殿倾泻着无尽怒火。呐喊声、枪声、爆炸声、惨叫声都被已经染花的新雪吸收……

寒冷、坚硬、平坦,这才是大海。

柳德米拉再次翻找自己的记忆。“真正的”大海,至少说大部分人眼里的大海和自己心里的不同。那些电影里,大海是波光粼粼的,道道涌起的浪花和下方的沙丘似乎也有了几分相似。

“对……大海。你说的那种大海,我只在电影和油画里见过……”她也有点呆呆的了“能……带我去看海吗?”

话音未落,她似乎意识到了自己说的话了。柳德米拉脸红了。她悄悄转过头,瞄了一眼旁边的郭义戈。然而……

郭义戈早已退出了发呆的状态,虽然双手还扶着方向舵,但脑袋已经完全侧过来,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柳德米拉……你想看大海,我总有一天会带你去的。不是北方的冰海,是我们中国温暖的南海之滨——海南。有海滩、有椰子、有浪花、有沙滩;没有鲜血、没有枪炮、没有战争、没有死亡……”

柳德米拉低下头,又猛地一震,接着嗤嗤地笑了:“拜托~我是佣兵~白俄雇佣兵~”她特意加重了白俄两字。

“我们就是追逐鲜血、枪炮、战争、死亡而生的。那些美好,注定与我们无关。”

“你说的有一定道理”郭义戈坚定的目光切断了柳德米拉躲闪的目光“我们确实是依靠战争生存,可同样地,我们也是为争取和平与幸福而战!我们战斗,是为了更多人的和平与幸福!我相信着,随着国家的进步,为和平而战的人会越来越少、享受和平的人会越来越多。而这和平,终将惠及于我们。”

“谢谢,不过……不,这一天终究会实现的……”柳德米拉目视前方。郭义戈看见的那绝美侧颜之上,划过清澈的泪痕。

“河道!”发现目标的柳德米拉迅速收敛起了作为佣兵不应该有的多余感情,声音也恢复到了平时的冷冽与果决。

郭义戈调整操纵舵,飞机平稳地下降。随着距离不断接近,没拿望远镜的郭义戈也能看清楚车尔臣河的细节了。

这是河……还是涸?

冲刷出来的河道没有一滴水,只有大大小小的流石。现在是夏季,本应该郁郁葱葱的河岸树林,现在只剩下焦黑干枯的树干,扭曲地诅咒着天空。枯树遮蔽的沙地下,隐约能看见不知是人还是动物的白骨。哦,人类也是动物的一种。

动物的白骨、植物的白骨、河流的白骨……生命的白骨。

飞机张开襟翼,速度也随之降低。河床乱石滩中,时不时闪出诡异的白光。

“再往上游一点去大概就是石英玉产区。据描述,主矿区是中游位置一处宽阔的河漫石滩,应该在这里偏上一些。”柳德米拉指了指地图上那个能把哈密和迪化一起圈进来的红圈道:“先沿着河道飞,我去后面测一下位置。”

如果步行或骑骆驼的话,基本无法抵达车尔臣石英玉矿区。不仅如此,绝大部分飞机的航程也不足以实现往返,就连伊利亚·穆罗梅茨这种长航程的重型轰炸机都需要在机舱内携带大量燃油才敢涉足此处。

地平线上的那一片闪光,就是车尔臣主矿区了。

怪啊,可真是怪啊。两个人同时如此想着。

明明是平坦的地形,但河床在此处却忽然拓宽,分出无数条支流,支流又在几公里外的下游汇呈一条干流。支流处沉积了无数大大小小的石头,有些已经因为水流和温差而被侵蚀崩裂,露出里面高纯度的石英。整个矿区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钻石般的诱人光芒。郭义戈降低高度,让飞机沿着河床贴地飞行以便于仔细观察。不少被风化的石英碎末被卷到空中后粘在飞机上,亮闪闪的。

矿区旁边有几座已经被风沙侵蚀成断壁残垣的房子,想必是曾经矿区的总部建筑。没有跑道,那个年代很可能没有飞机。就算有,也绝对不会有能从最近的机场——库尔勒机场飞抵此处的飞机,而在维吾尔族语中意为“进得去出不来”的塔克拉玛干沙漠中央是无法修建机场的,所以矿区也就没了修机场的必要。当时,此处的石英玉可能是通过驼队运出。而随着矿产的关闭,那些供驼队休息补给的驿站,早已被掩埋到流沙之下。毕竟曾经设置在绿洲区且大得多的矿区总部现在也已经面目全非,更别提那些沙漠腹地的小驿站了。

断壁残垣已经不能供人躲藏,周围的树林也已经枯死。在这平坦的地带,根本没有马匪的藏身之处。而从飞机的正下方直至视线所及之尽头,也没有马匪部队腾起的沙尘。

二人都长出一口气。根据情报,本应到达车尔臣主矿区的飞马座骑兵并没有出现。最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

“话说,咱们的侦查任务已经完成了,车尔臣矿区安全无虞。可以回库尔勒了。”柳德米拉敏捷地从后射击窗口的铝梯上跳下,把地图折了几下放入口袋中,转身拿起油桶开始给飞机加油。

“不,还没完。油量是留有在车尔臣矿区上空盘旋战斗五个小时的余量的。虽然现在马匪没有出现在这里,但保不齐是路上耽搁了。我们可以飞一个等边三角形航线,先向东南方向飞一百分钟的路程,沿着阿尔金山上的羊肠小道向西飞一百分钟,最后再向东北方飞一百分钟回到我们所在的车尔臣主矿区。”郭义戈一边驾驶着飞机,一边用尽可能让后舱的柳德米拉听见的声音说“这样的话,如果发现马匪如果在东南方来的路上,且有向车尔臣矿区行进的苗头,就给他们当头一棒;如果在西南方向上,已经走过了前往车尔臣的路口,咱们就从后面偷袭一下再走,尽量减轻玉龙喀什矿区守军的压力,而且马匪也会以为是从他们来的路追上来的而不会起疑心。”

柳德米拉并没有回答,也许是没听见。但郭义戈认为自己察觉出了她散发出来的隐约不满。

“想看海……对吗?你不想再冒额外的风险,对吗?总督给我们的命令是侦查车尔臣地区并尽可能拖住马匪。现在车尔臣地区已经侦查完毕,马匪却没有出现。现在就算直接返回基地,就报告说没有发现马匪的踪迹也是完全可以的,毕竟这也确实是事实,不需要再上赶子找马匪的不自在。可是……那样的话,笼罩的乌云什么时候才能真正散开呢?战争的乌云不真正散开,你永远不能抵达真正的海边……”

郭义戈感觉到肩膀传来一阵温暖。是柳德米拉,她把手搭在他的肩头,温度透过厚厚的布料在两人间传递着。

“出发吧,你开飞机,我射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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