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正义而伟大的战争”

作者:席科长 更新时间:2021/9/4 19:30:25 字数:4654

伊利亚·穆罗梅茨轰炸机马力全开,义无反顾地冲进了冲天的沙尘之中。然而,大自然的力量并不是四台雷诺发动机抵抗得了的。滤清器吸入了过多的沙尘导致进气量大大下降,随之而来的就是马力的下降。几乎所有仪表的指针都在疯狂地旋转,飞机已经被湍流控制住了。

“动啊,我让你动啊!”郭义戈怒吼着扳动操纵舵,可是飞机完全不听指令,飞行姿态没有丝毫好转“快给我动啊!”

沙尘暴越来越强,面积远超郭义戈的预测。本来打算全速前进冲出沙暴区,现在他发现根本不可能实现了。就算油料全满,也根本飞不出去。

他能感觉到马力在下降,通过机身骨架传来的共振逐渐变弱,还时不时有震喘传来。这架伙伴一样的飞机遭受痛苦,郭义戈万分揪心。但即便如此,他还是用尽全力扳着早已推到尽头的油门推杆。

“回应我啊,伊利亚·穆罗梅茨!快回应我啊!!!”

只可惜,这匹来自北冥极寒之国的飞天神驹并没有像演义小说里那样回应主人的呼唤。它回应的,只是客观事实。

一阵接一阵的震喘,一台接一台地停车。

“稳住,稳住!”

在能见度不到200米的条件下,迎着狂风把所有发动机同时停车的飞机降落在毫无引导的沙漠地带,难度可想而知

“要来点狠的了!柳德米拉,坐稳了!”

副翼、襟翼、升降舵都已经全部张开,以减小速度。一定要稳住!

低压多轮起落架接触地面,紧接着就因飞机庞大的自重而被压入沙地,两具主起落架和一具尾撑犁出三条深深的沟。巨大的震动和冲击传入驾驶舱内,再通过座椅一五一十地传递到二人身上。偷袭飞马座骑兵部队时的惊险,抗衡沙尘暴时的紧张,再加上二人轮番驾驶飞机二十多个小时积累的疲惫和劳累,最后的冲击彻底冲垮了他们。

还好,有封闭驾驶舱为昏厥的郭义戈和柳德米拉挡住漫天的沙尘……

………………………………

……

…………

………………

郭义戈醒来时是晚上,沙尘暴已经散去了。他爬出飞机,皎洁的月光为起伏的沙丘镀上了一层波光粼粼,仿佛真的海边一样。

副驾驶座位是空的。

郭义戈有点害怕,呼唤着那个并肩战斗的人:“柳德米拉?柳德米拉?你在哪啊?”

“抱歉,我先回家了。别怕,一定会没事的,我们一定会再相见的。

——柳德米拉·博日格德·别罗戈尔斯基”

清点物资,柳德米拉只拿走了一张馕饼和一壶水,大部分物资都好好地呆在后舱的一个帆布包内,只是蒙上了一层灰尘。

沙地上有一串银色的脚印,好似水面上的涟漪。

出发吧。

他跟着脚印走了好远,好远。黄沙渐渐退去,脚印也看不见了。地上开始出现齐腰高的青草,空中传来蟋蟀的鸣叫声。巍峨的雪山矗立在天边,森林从山腰一直延伸到山脚下的平原,树木由深绿上的雪松逐渐变为碧绿的白桦。远处,似乎有几个类似于蒙古包的帐篷,牛羊和马匹安详地趴在附近睡觉,只有牧羊犬机警地巡逻着。

“有人吗?能让我借住一晚吗?”

“谁——啊——”

是小女孩的声音。小女孩可能不需要劳动,睡的也自然没有疲惫的父母那么沉。郭义戈循声向女孩所在的蒙古包走去,到达时发现女孩的父母已经穿好衣服出来迎客了。

男人是蒙古人,一身肌肉撑满了蓝色的袍子,黄黑的皮肤透着健康的红色;女人是俄罗斯人,卷曲的披肩长发在月光下仍然闪烁着耀眼的金黄,身材虽称不上纤细,却也仍然保持了力量的美感。

“远道来的都是客,请进吧!”男人握住了郭义戈的手,滚滚热量从手掌粗糙的纹理中传来。

“先生,请问您有见过一个……”

“没有的,大哥哥。很少有客人能来到这里的。”原本害羞的小女孩从母亲身后钻出。她继承母亲的基因更多一些,来自父亲的只有在金发碧眼之下的一丝东方柔和感。

把女孩哄睡后,女人端来一大碗热气腾腾的蒙古奶茶,三人围坐在一起。交谈得知,这是一个位于边境的小村子,既有世世代代生活于此的游牧民族,也有前来探险掘金的斯拉夫人,民族之花在这里交相辉映。

聊着聊着,奶茶已经见底。暖乎乎的奶茶把温暖从喉咙带至胃中,让他从心底里感觉危险已经远离。放松下来后,紧接着来袭的就是疲倦。夜已经深了,三人也就睡下了。

郭义戈是被冻醒的。醒来时,他看到自己露在被子外的脚已经冻得通红,甚至有些僵硬。他赶紧穿上衣服鞋袜,跑出帐篷。

天阴沉沉的,乌云盖住了天边的雪峰。大雪飘飘洒洒地落下,世间的一切都变成了冰冷的白色。没有碧绿的白桦林,就连雪松那仅存的老绿也被无情地染白。这世界也没有声音,只有呼啸的寒风和生命的寂静。

不远处,热情招待郭义戈的牧民一家正在和穿土黄色军装的俄军士兵纠缠着。而远处的树林里,似乎停着一列火车。男人对着其中一个士兵愤怒地吼道:“我们两个去就可以了,放开我女儿!”女人则拼命地护住身后的孩子。

“滚开,你这低等人!”士兵毫不顾忌地骂出来,抬起枪托砸向男人的脑袋。鲜血流了出来,在寒风中冒着热气,在尚未变得紫黑前被冻成鲜红的冰。看见男人没有还手的意思,士兵又挥拳向男人的腹部狠狠打去。

“住手!”郭义戈一个箭步窜上去,士兵却像没看见一样继续施暴。

另一边,女人被士兵一个过肩摔摔翻在地,另一个士兵趁机揪起女孩的领子扛到肩上。

“放过我女儿吧!!!她还小——!!!”女人抱住那个士兵的腿,用已经破音的喉咙喊出永远不可能实现的话语。士兵嫌弃地踹开女人的手,扛着女孩大踏步向前走去。

五个士兵,两个押送着男人,两个押送着女人,一个扛着女孩,向临时停靠在铁路线上的列车走去。男人和女人被押上同一个车厢,女孩被押上另一个车厢。

“兄弟,照顾好我闺女——”男人上车前用尽全力对郭义戈吼道,可是唤来的只是一记重拳和相伴而生的辱骂:“给我老实点,少发神经!”

郭义戈跟着女孩和扛着她的士兵走上了那节车厢。除了士兵,里面都是不到二十岁的女孩子,大部分都是东方人,也有柳德米拉这样的混血女孩。看到这,郭义戈心头一沉。

闷罐车的车门被关上。哪有什么少女的体香,只有被反复呼吸的二氧化碳和众多难闻的气味混在一起。来自北冰洋的冷空气从缝隙中挤进来,大家已经顾不得冷,贪婪地呼吸着这唯一一丝可以提供能量的气体。火车走走停停地开了好远,期间也有不少新的少女被抓上车。但随着火车的行进,上车的少女们面容中的亚洲特征越来越少,数量也越来越少。

“可能已经到达欧洲了。”郭义戈想着“这群畜生不会抓真正的斯拉夫少女做那种龌龊的工作。可怜的小姑娘们,可恨的帝国。”

女孩坐在角落啜泣着,尽力把哭声压低到可以被火车行驶声盖过去的范围内。如果她胆敢烦到押运的士兵,随之而来的就算枪托和皮靴。其他女孩的状态也好不到哪去:大一些的已经明白了自己的命运,无神地坐在车门缝隙边,任凭寒风把眼泪冻成一串晶莹的水晶;小一些的为自己和父母的别离而哭泣,但吃过苦头的她们和柳德米拉一样懂得了安静。

车停了,停在一个很大的火车站,女孩们全部被赶下车。郭义戈望了望四周,还在下雪。圆葱顶建筑的尖端剖开了低垂的乌云,大片的雪花被迫离开母亲的怀抱,无助地坠落到陌生的异乡,然后被来往的车辆和行人践踏成黑色。

“大哥哥,阿布和额吉在哪啊……我好想他们……”

士兵厉声喝道:“不准说蒙古语,给我说俄语!”

“乖,乖~”郭义戈连声安慰。因为他知道,如果女孩哭出声来又免不了是一顿拳打脚踢“别哭别哭,马上就能见到了~”

他回头望向站台。女孩们下来后,一列荷枪实弹的士兵走上了那节空出来的车厢。加挂了装甲车厢的列车又出发了,前进的方向上传来隐约的炮声。马上就能见到了……吗?

回过神来时,那群女孩已经消失了。

“你在哪啊——”郭义戈在异国的呼喊着、奔跑着,直至扑倒在没过小腿的雪地中。天已经黑了,奢华的沙龙和会所中的水晶吊灯亮闪闪的,灯光照射在冰冷的雪地上也亮闪闪的。他看见了街对面那栋有士兵把守的大楼,军官们把酒言欢。

“那是……那是她!”郭义戈挣扎着站起来,冲进那栋大楼。一个包厢内,穿着“蒙古袍”的她在为卡座上的军官们“献上哈达”。

“这是蒙古袍吗……”他脸颊抽搐着。她身上的衣服,只不过是把只为勾起欲望的“舞蹈服”之中添加一点蒙古元素罢了。她,已经不是初次见面时那个纯洁天真的她了。

“大哥哥,我已经找到了存在的价值。”她的眼里似乎闪烁着光“现在,我们的国家在被邪恶的德国人威胁着。只有快点打倒德国,才能保护我的父母,保护成千上万的人。”

“那你……”

她打断了郭义戈的话,道:“既然我现在还不能战斗,那就用身体来缓解战士们的疲惫吧!”

郭义戈看了看那几个“战士”,溜圆的肚皮活像怀上了西瓜,武装皮带即使放到最长也只能系在肚脐下方很远的地方,腿上的肥肉填满了肥大的马裤。

“嘛!既然都轮到咱哥几个玩了,就说明大家都玩腻了。”其中一个络腮胡的军官猛灌了一口伏特加,他的胡子上还粘着绿色的茴香“那,安排进那个也没关系吧!”

“当然没关系了!”另一个留着卷边八字胡的军官回答到“还能让那些下等人爽爽!”

“哈哈哈!”笑声伴着酒臭回荡在包厢中。

“喂,蒙古妞!爷问你,想杀德国佬吗?”

她点头点的像小鸡啄米:“只要能为帝国出一份力,我都愿意!”

“这个给你,明天去征兵办公室!”

“多谢二位长官!”她眼里流出了激动的泪水。

郭义戈想阻拦,却被她扬起手给了一个耳光。他捂着生疼的脸,退出了包厢,顺便关上了门。但门后不堪入目的声音还是钻进了他的耳朵中。

“那今晚可得把我们哥几个伺候的舒舒服服的,对吧!”

“嗯~”

郭义戈跟着她上了前线,看着她加入了平均五个人一把枪的部队。作战方法很简单,五个人摆成一字长蛇阵,第一个人持枪射击,当他倒下后第二个人捡起枪,趴在他的尸体上射击。由于儿时有过屠宰牛羊和骑射的经验,她很快就适应了战场并活了下来。在平均存活三天的地方,她战斗了三个月。不仅仅是白天,还有夜晚。在那支以少数民族和贫苦农民组成的部队中,那些被她“抚慰”过的男人的献身保护也是存活的重要原因之一。

她积极地战斗着,认为战友们的死去是值得的,为了伟大的帝国。她被调入骑兵部队,虽然只是骑兵中最下级的龙骑兵。郭义戈看着她一步步地前进,仅凭实战经验和战斗技能被授予原本军校生才能被授予的尉官军衔,后来甚至升至上尉,统领一整个龙骑兵营。

这是拿战友的命,其中包括蒙古族的同胞的命换来的战果。但她从来不去怜惜,只是敬佩。在对德作战中牺牲的战友都是大丈夫,他们是不能被怜惜的,只有敬佩才配的上大丈夫。

但她心里还是挂念着自己不知去向的父母。阿布和额吉在年幼的她心里是那么的伟岸,现在一定也统领着部队痛击德军吧,她从未放弃寻找他们,以至于每次和其他部队协同作战时都要询问对方指挥官是否有听说过那两人。

直到那天。

骑兵营被一个修建在山窝里的炮楼挡住,在火炮支援无效后,一组爆破小队前来支援。敢死队扛着炸药包冲向炮楼,全副武装的宪兵则瞄准他们的后心窝。炮楼被炸掉了,敢死队死伤大半。她和宪兵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也就谈起了寻人的事情。

“这两个名字有印象,我想想……”宪兵准尉翻着小本,上面密密麻麻地记着名字“找到了!”

他点上一根烟,道:“这两个劣等人啊,有印象。上头说他俩敬酒不吃吃罚酒,特别的倔,也不需要走什么流程了,干脆直接安排到我这里,让德国人弄死他俩!哈哈哈哈,回想一下就过瘾,来的时候那么倔,结果还不是被打成马蜂窝!嘛,虽然都是脑瓜子有点毛病的才来我这,但像他俩那么倔的还真少!”

“话说你们……”

“拜托!跟德国佬打仗,怎么样都无所谓好吧!我们这里就是处理那些犟骨头的地方。说白了,让他们死了就免得以后闹事了!话说,那两个人是你的什么人啊?是跑出去的老农奴吗?非得我骗他们说,答应帮他们把女儿找到,这样才肯扛着炸药包往前冲。拜托,怎么可能呢!”

“他们……”她侧过头,脸颊的泪珠折射出熊熊的篝火“……对,是我的农奴……”

一战不是正义的战争,沙俄不是正义的卫士。

是胜是败,是谁都一样,得利的永远是贵族。所谓的为国捐躯,也只不过是糊弄人民去死的鬼话。

从那天开始,她就不再寻找失散的父母了。她仍然在寻找,但到底在寻找什么,就连一直陪着她的郭义戈也不知道。

“也许,是和平吧……”郭义戈如是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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