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要倒回到圣诞节当天。
那天早上，时雨宸的父母也做好了出门游玩一整天的准备，他们要和其他所有喜欢圣诞节的人一样，不放过这个和另一半一起庆祝节日的机会，
仅仅是细节上有一些不同。
两人吃过早餐之后，时雨宸的爸爸从身后拿出小小的礼物盒，来到正在洗碗的妻子身后，把礼物盒在她面前打开，一个心形的海蓝宝石在阳光的照耀下晶莹剔透，银质项链也泛着诱人的光芒。
“虽说礼物一般都是昨天晚上送出去，不过我还是想在有阳光的地方让你看到它。”
妈妈惊喜地笑着，转过身看着爸爸的脸。
“我还以为你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怎么会呢？今天可是圣诞节，咱们说好要一起过嘛。”
妈妈点点头，如果爸爸看得更仔细一点的话就会发现她的表情里藏着一些没有得到回应的期待，但作为送出礼物的一方，他正被自己的善举而感动着，并且迫不及待地想看到妻子带上项链的模样。所以他集中起自己的全部注意力，完成了把项链从盒子里拿出来再围在对方脖子上这个过程，并且非常得意地欣赏吊坠配美人的画面，想着自己的选择果然没有错。
那一天他们就像热恋中的情侣一样出门约会，去游乐园、吃饭、看电影、逛花灯展。
妈妈期待着爸爸说些什么，但他的话题却一直没离开过礼物、节日、当天的行程和很多赞美的话语。倒不是不喜欢，只是始终没有听到最重要的那番话，于是她就怀着期待一直等啊等啊，直到天边被晚霞染红，随后黑夜彻底取代白昼，两人来到当天行程的最后一站——花灯展，她依然在期待着听见自己想听的话，就像是本该在平安夜送的圣诞礼物拖到了第二天早上一样，虽然会迟却不会缺席。
她默默地等到那天的最后一刻。两人站在雪景的花灯前，爸爸提出再进行一张合照，于是他们紧靠在一起，为了让脸显得小一点她刻意让自己往后面缩了缩。
“亲爱的，再靠过来一点，下巴要到屏幕外面去了。”
“这样会不会显得脸太大了？”
“怎么可能，你不管怎么拍都那么漂亮。”
类似的甜言蜜语今天已经听过很多次，而且大多数都不重样，这也可以说是一种天赋吧。另外，就算再多一点也不会腻。
拍完照之后爸爸把手机拿到面前，看着两人在屏幕里微笑的模样，就像是完成了一项重大的工程似的满意地点着头。
“今天差不多也该结束了。”
“确实，玩了一整天已经开始困了。”
妈妈挽着爸爸的手臂，撒娇地靠在他手臂上。晚风在耳边轻轻吹过，从河面上带来冷冽的气息，却无法穿破二人温暖的防御。
这么多年过去感情还能像热恋时一样好，该说是上天的恩赐吗？
无论是什么样的礼物都比不过彼此之间的眷恋。
所以她还在等待着。
爸爸哆嗦一下，把手机收回兜里，吸了一口冷气说道:
“那咱们回家吧。”
“嗯……嗯？”
爸爸正要迈步离开，妈妈却仿佛脚下生了桩似的钉在原地。
“这就完了？”
“啊。”面对妈妈差异的表情，爸爸也很疑惑。“人都走光了，花灯展也差不多结束了，还有什么吗？”
爸爸挠着头，把之前确定的行程回想了一遍，完全想不起来哪里有遗漏的地方，在等待的过程中妈妈慢慢地眯起双眼。
“今天是什么日子？”
“不是圣诞节么？”
“你果然不记得，原来只有我一个人在期待着吗！”
她甩开爸爸的手，很生气地哼了一声。
“抱歉，我、我该记得什么？”
“给我自己回想起来，笨蛋！”
丢下这句话，妈妈迈着大步离开，当然他立刻追了上去，不过无论怎么劝说都无法从对方那里得到答案。
*****
“所以从那一天开始你就睡在沙发上了？”
听完爸爸的讲述，时雨宸算是明白了刚才妈妈生气离开的原因还有为什么沙发上会多出一床被子。
那床被子占据了他原本最喜欢的位置，所以现在只能缩在旁边的小沙发里。
他之前还怀疑这是不是给自己准备的，现在知道自己不是睡沙发的那个人，心里就宽慰了一些，
不过妈妈生气的理由可以说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才是目前最令人困扰的问题。
“也就是说妈妈认为你忘记了某件重要的事，所以她才这么生气。”
“说得确切一点，是忘记了12月25号那天是什么日子。”
把目标缩小到具有代表性的日子，这也算是线索之一。而且从妈妈的反应来看，那一天不但收到了礼物，而且还美美地出去玩了一整天，这些事加起来都没能抵消她的怒气，说明被忘记的日子确实非常地重要。
时雨宸低下头思索着，总感觉这种事好像并不陌生。
自家的男性是不是有健忘症的基因啊？
自己也是忘记了和小沫的约定，甚至于在她拿出证据来之后依然是一头雾水。
或者说是女性对回忆有着独特的记忆力吗？
时雨宸回想起在花灯展上偶然碰见这两人的情形，当时他们还在腻腻歪歪，没想到自己离开后没过多久就翻了脸，就是说那个日子重要到可以立刻做出决定的程度。
“难道是结婚纪念日？”
“不，结婚纪念日已经庆祝过了，你搬家之后没几天我们就请假出去旅行了一次。”
“这种时候你只要说一句不是就行了！”
说得太多时雨宸真担心会打消自己想要帮忙的念头。
“那既然不是结婚纪念日的话，妈妈的生日？好像也不对。”
“她的生日在夏天，我能平安地活到现在这件事是绝对不会忘记的！”
这句话倒是说得斩钉截铁，要是记忆也说想起来就能想起来就好了。
生日和结婚纪念日可以说是最重要的两个日子，如果都不是的话，感觉问题的难度瞬间就变高了许多。
“直接去问问她如何？”
“如果能问出来的话就不会叫你回来了。”
“喂，你让我回来的理由？”
“咳，当、当然，好几个月不见面肯定会想念的，只是希望你顺便帮个忙。”
虽然他立刻解释，但音调突然抬高的时候就没什么说服力了。
所以说并不是因为想念自己才让自己回来，而是出了问题需要帮忙才叫自己回来。
“你也看见你妈妈的样子，她已经不理我了，只能依靠你去她那里问问我到底忘了什么。”
爸爸双手合十恳求道，完全没有一点大人的架子。
不过在记忆中他就是这样的形象，看起来没有其他家大人那样稳重，情绪容易波动并且很明显地表现出来。
还记得小的时候两人经常一起玩游戏机，如果对战输了的话就会情绪低落，一旦使出了很难的连招就会开心得一直炫耀，简直就像个大号的小孩子。
也正因为如此，两人之间的关系才并不存在像普通的大人和小孩那样的隔阂，更像是处于一个平等的地位，心里对他也少了那么点畏惧的心理。
所以他才会放下姿态来请求自己帮忙。
所以，现在才觉得……
好烦呐～
时雨宸一口气送出来，感到非常泄劲。
之前把自己赶出去的时候那么坚决，现在却来请求帮助么？
真是一点都不想帮这个人。
但是不帮的话，家里一直是这么压抑的氛围也很难受，好不容易回来一次，真想无忧无虑地躺在沙发上看电视玩手机，而不是和一个抱着被子郁郁寡欢的人坐在一起。
想了这么些事，时雨宸发觉自己其实没有选择，于是站起来往厨房走去。
妈妈正在水池边洗碗，她虽然生气，但家务活却是好好地在做，不过碗碟碰撞的声音比记忆中更加激烈，她在通过它们传达自己的不满。
“妈。”
“谁来劝都没有用，我什么都不会说哦。”
她头也没回地答道，同时把洗好的筷子放进筷笼里面。
这也是个像小孩子一样的人。
“我是想说刚才菜吃咸了，有没有果汁之类的东西？”
“冰箱里有橙汁，自己拿。”
时雨宸过去给自己倒了一杯，临走之前又问一句:
“我可以去小卖部里面拿零食来吃吗？”
这时妈妈才停下手中的动作转过身来，两人通过眼神交换了想法，最后妈妈点点应允。
“随便拿，记在你爸爸的账上。”
“OK。”
总算遇见了一件让自己觉得还不错的事，他轻哼着走出厨房，看见爸爸正在等在门口。
“别先考虑考虑零食啊，你应该有更重要的问题要问。”
“那个问题的答案她一开始就说了，虽然我也不想让你一直睡沙发，不过要是在她气头上拱火会变得越来越糟糕，这个时候就不能继续逼迫她。我会想出办法的，你就耐心地等等吧。”
时雨宸拍拍爸爸的手臂，绕过他走向自己原来的房间。
他虽然在意父母之间的关系，但其实也还有其他在意的事情。
重新走进自己住了十几年的房间，心中的情绪比走进家门的那一刻更加复杂。
因为它已经和自己记忆中的模样完全不同了。
原来放着床和衣柜的地方变成了两个货架，旁边摆着一把椅子，奶奶应该就是坐在那里干收钱的活。
在椅子前面是一个长方体的货柜，透明橱窗可以让从外面经过的人看见橱柜里的商品。那面墙原本有一扇大窗户，小沫经常会爬到防盗窗上面去把自己吓一跳。
不过现在那扇窗又被拓宽了一点，自己不再住这里，小沫也没机会再做那样的事了吧。
这么一想身体里仿佛又有什么东西溜走了似的。
就当做是为了填补那份空白吧，时雨宸从货架上拿了一包薯片。
已经改变的东西是无法再变回去了，但至少可以让它发挥一些作用，如果自己也能利用它达成一些便利，就会看起来没那么可怜。
想看的东西看完了，其实在一开始的伤感过后发现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多半是因为知道自己无法改变现状，发现有好处可拿之后就变得容易接受了。
从小卖部里出来，时雨宸碰见了抱着被子慢慢前进的奶奶，他赶紧迎上去。
“奶奶，我来帮你。”
时雨宸从她手里把被子接过来。
“要拿到哪里去？”
“拿到你妈妈的房间去，既然你爸爸去睡沙发我就和你妈妈一起睡，你就可以去睡我原来的房间。”
“果然我要在这里住下了么？但是我没有被子。”
“暂时用你爸爸的对付一下吧，在你解决他们的矛盾之前估计得一直住下了。”
为了把被子抱进房间，时雨宸调整了一下角度，奶奶慢悠悠地跟在后面。
虽然觉得不太可能，但姑且还是问一下。
“知道妈妈生气的理由吗？”
“听说是忘记了重要的日子，不过我也不知道那个日子是什么，和她谈恋爱的人又不是我。”
“说得也是。”
“不过在旁边看着很有意思吧？”
“你觉得看他们吵架很有意思？”
“相当地有意思。”
奶奶笑得脸上挤出一条条皱纹，看得出她真的非常开心，而这份快乐会传染，时雨宸也笑起来，她则继续说道:
“那两个都是快四十岁的人了，却还像小孩子一样闹别扭，看着他们两个这么有精神，觉得自己也变得年轻起来。老头子活着的时候我们从来没有在意过什么纪念日，最多也只是生日的时候吃点好东西罢了。我们俩基本上不会吵架，因为一起生活了很多年，相互之间太了解，渐渐地觉得无话可说，现在想一想，要是当时也闹点别扭就好了。”
奶奶的目光看向窗外，在那片连云朵都不愿停留的天空里，她一定看见了非常丰富的过去。
时雨宸自然是无法体会一个年龄和生活经历都和自己有着巨大差距的人的感受，但他却惊讶地发现自己也认同奶奶的想法。
那两个像小孩子一样的大人，一不小心就做出令人瞠目结舌的事，动不动就被情绪左右，结果反倒让自己陷入困境。
重要的是他们始终在一起，期待着对方的作为，同时为对方的感觉所牵绊。
他们大概一辈子都会是这样吧。
时雨宸身体里涌现出活力，在无数的麻烦、厌倦、随波逐流之后，又感觉到了年轻的力量。
“既然这么有趣，咱们就不要那么着急地解决。”
奶奶笑得露出牙齿，左边的门牙位置只留下一个空洞。
她轻轻点头说道:
“慢慢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