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雨宸再一次把沉重额的步伐踩在一片杂草稀疏的泥土地上,旁边的土块滑下去一些,他的鞋子也向泥土里陷下去,又沾上一片污渍。
剩余的精力暂且不足以再次把脚抬起来,时雨宸把手搭在膝盖上喘息着,向依然在前方努力爬坡的凌夜灵问道:
“你真的确定我们没走错路吗?”
“你已经是第四次问这个问题了。”
凌夜灵头也没回,抓住一根树枝继续往上爬,语气中透露出不耐烦。
“因为半个小时之前我们就开始爬山,从水泥路走上泥巴路,然后又是窄得几乎看不见的小径,现在倒好,连路都没了。”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山上的路都是被人踩出来的。谁让这片山基本上没被开发过,连农田都没有,更不会有人特意来这里踩出一条路了。”
“所以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这里没有路的话,可能我们就不该到上面去。”
凌夜灵在树旁站住,扶着树干转过身来,俯视着时雨宸,他们俩之间距离虽近,但水平高度却差了一米还多。
“不上去的话怎么能找到宝物?我们就是为此而来的不是么?”
“话是这么说。”停下来到现在,时雨宸总算是把气息喘匀,可以好好地说话了“我是不明白你那个占卜的结果是怎么弄出来的,但是爬了这么久我只想问一个问题,你不累么?”
从两人出门到现在过去好几个小时,若是一开始就以爬山为目的还好,但在此之前去了饭店和公园,都是靠一双脚来前进,早就走累了。随后两人选择坐公交车来到郊区,又爬了一遍弯弯曲曲的山路,连半山腰都没到,此刻站在山坡上仰头看向山顶,这段距离仿佛遥不可及。
凌夜灵也犹豫着,看看时雨宸,又回头看看身后的山坡,最后妥协了。
“那就休息五分钟。”
只妥协了一点点。
时雨宸爬到和她相同的高度,两人坐在一块比较平坦的草地上。山上的风比街道上大,时雨宸却一点都不觉得冷,相反地,冷风带走热量的感觉非常舒适。
凌夜灵的脸颊也红扑扑的,汗水从脸颊边滑下,她戴着厚厚的假发,因此比时雨宸还要热,于是她用手把它们撩到耳朵后面去,时雨宸看见假发和真发之间连接的空隙。
近几年来时雨宸鲜有爬山的经历,原因之一是自己比较懒,另外小沫的兴趣也并不在山上。应该说幸好她没有爬山的爱好,上一次去爬山还是因为小沫说她在山脚下看见了松鼠,因为很好奇想要把它找出来,但爬到一半就觉得累然后放弃了。
那才应该是正常的反应,认为困难到难以完成的目标就适当地放弃,毕竟这世上还有很多可以打发时间的事情。
但是现在已经没有必要再去问凌夜灵为什么对占卜这么执着,倒是该问问自己怎么就没有经住好奇心的诱惑非得跟着她出门。
“你看,从这里可以看见我们的公寓。”
凌夜灵指视野中的左下角。在山上的一个好处就是视野很好,从这里一眼就能看见学校的操场和教学楼,因为目标很大,所以非常醒目。还有公园里的人工湖,跨过它的桥也清晰可见。但时雨宸花了好一会儿才在一片阴暗的区域里发现自己住的公寓楼,即使是在晴朗的天气下它也显得和城市其他区域格格不入。
这么一看才意识到,虽然跑了不少地方,但实际上一直都在学校附近溜达。
“这么一对比下来我们就像是住在阴影里一样。”
“栖息于暗影之人,非常地有神秘色彩。”
凌夜灵兴致勃勃地说道,时雨宸瞥了她一眼。
“只可惜我们不是那么帅气的组织。”
时雨宸的话给凌夜灵浇了一盆冷水,她垂下肩膀,语气变得平缓。
“在乡下住的时候,坐在后山的山坡上也能看见整个村子,我经常坐在那里看着我家的小院子,就像现在看着公寓一样,总觉得它弥漫着一股不详的气息。”
“你家闹鬼吗?”
“为什么这种话题总会扯到鬼身上去呢?”
凌夜灵的语气里多了几分责难的意味,仿佛完全没有意识到总是把话题往超自然现象上扯的人是她自己。
“因为你说了不详的气息,除了鬼、幽灵之类的还能想到什么?”
“大家一提起鬼啊幽灵啊的就是一副唯恐避之不及的模样。”
“它们就是恐怖的代表,就算说的理智一点,也是因为人们对自己不了解的事物怀有恐惧。毕竟以人们一贯对鬼的印象来说,它想要伤害活人的话活人比较难以察觉,也难以反抗。”
“但鬼在成为鬼之前也是人,也许生前只是一个普通人,但变作鬼之后却要因为自己的身份而被别人讨厌,这不是太不公平了么?就像人与人之间有区别一样,就算是鬼也会分为暴躁的鬼和理智的鬼,更何况,人伤害人的事件比鬼伤害人的事件更多吧。”
“也许是害怕变成鬼之后的状态。因为鬼代表着生命的消逝,某人一旦死去就要被迫和家人朋友分离,无法继续之前的生活,放弃自己的兴趣和爱好,可能也没有了之前的触觉和味觉。有很多事都做不到,在这种情况下还保留有意识的话,也许会因为孤独过头而发疯,导致变得暴躁。”
“我们也同样有很多做不到的事。”凌夜灵认真地说“虽然和家人朋友待在一起,但终究是不同的人,经常因为无法了解对方的感受而引发误会。也许有着兴趣爱好,但会受限于各种各样的事没法沉浸于其中。”
她站起来,抬高双手仿佛要拥抱天空。
“我们无法飞翔,无法凭自己去到任何想要去的地方。我们的速度很慢,只有借助交通工具才能去到遥远的地方,一旦和别人分隔两地就没法再陪伴在身边。我们确实能尝到美味的食物,触碰到彼此,但同样地,也会因为苦和辣而感到难受,受了伤就会疼,一旦某个器官衰竭就会被剥夺一部分行动力。在这个活生生的世界里是如此脆弱而渺小,并且所有的这些感受我们都必须独自承受,无法将它们传达给另一个人。即使因为看见别人受伤而心生怜悯,这份困苦也只有自己知道,因为每一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我们难道不也是孤独的人吗?”
她的身姿在风中挺立,时雨宸因为一阵灌进衣服里的冷风而颤抖了一下,但温度却对她没有任何影响。
就像她说的,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我们是孤独的人。
可她却并没有因为这份孤独而变得脆弱。
“但即使是这么孤独的人们也能联合起来,创造出了我们生活着的社会,虽然时刻伴随着孤独和痛苦,但它依然没有彻底演变出暴力和混乱的局面,大家依靠理智和智慧做到了很多原本做不到的事。我相信鬼和幽灵也一样,它们虽然孤独,虽然被剥夺了很多,但同样地也摆脱了肉体的限制,可以做到很多人类做不到的事。理智的鬼会衡量这些失去与获得,并去发现属于它们的生活方式,里面同样也会充满了乐趣。并且,人与鬼之间很难交流,但也许鬼与鬼之间可以交流,它们可能也创造了类似的社会,并一边过着有趣的生活一边等待着和家人的团聚。”
凌夜灵双手插着腰,她的表情变成了无法反驳的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