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天前。
东京的某处情人旅馆,苏灵躺在床上,眼无神采地望着天花板。
他的枕边,睡着一个一丝不挂的女人。
经过一夜的云雨后,女人已沉沉睡去,静谧俏美的脸早已不复昨夜的销魂。
苏灵起床,悄无声息地穿好衣服,将女人事先在床头柜上留下的钞票拿走,留下一张纸条,离开房间,来到旅馆一层的公共厕所内。
即便不告而别是对顾客的极大不敬,但他也不得不这么做。
“咳咳咳!呕!”
在男厕里,苏灵抱着马桶,咳出一大口大口的淤血。
那淤血在暗红中夹杂着一些漆黑的线虫,那些线虫在粘稠的淤血里缓缓蠕动,恐怖而瘆人。
而随着这口淤血的吐出,苏灵也变了个模样。
漆黑的发丝变为白雪,墨色的眼瞳化作翡翠,发间探出的一对雪白的狐耳,为这副容颜增添了几分魔幻。
吐完血的苏灵有些虚弱,他从兜里掏出一瓶白瓷小瓶,将里边最后一粒黑色丹药倒出,送入口中。
随着这枚丹药下肚,苏灵的面貌恢复成了原来的样子。
没错,苏灵不是人类,是一只狐妖。
而这个世界,是个怪异与人类共存的世界。
共存?
呵呵,不过只是单方面妄想罢了。
自从神话时代结束以来,怪异与人类的战争在暗地里持续了几千年,怪异在人类日益发展的驱魔技术下节节败退。
而决定性的胜利是近现代工业革命的兴起,怪异再也无力对抗人类融合了驱魔法术的枪炮,不得不蜷缩到世界的阴暗处抱团苟活。
人类,正式成为世界的主宰。
虽然在社会高度发达的今天,人类与怪异的硝烟已经少了许多,但两者之间依旧存在着几条不可触及的底线。
相爱,便是禁忌之一。
很不巧,苏灵就是这一禁忌的产物。
父母一方为妖,一方为人,这样的生物被称为半妖。
半妖没有地位,既不会被怪异接纳,也不会被人类眷顾。大多数半妖只能像苏灵这般,在人类与怪异的夹缝中小心翼翼地活着。
半妖们在出生时是纯正的人类模样,但之后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身上的妖怪特征渐渐显现出来。
苏灵人生的前十二年是以人类身份度过的,他有个帅气但不正经的父亲,和一个温婉贤淑的母亲,生活平凡而幸福。
而在十二岁那年,随着苏灵长出耳朵和尾巴,三口之家的平凡的生活戛然而止。
父亲开始带着他和母亲搬家,好像逃亡一般,从一座城市到另一座城市,从一个省份到另一个省份。
但在逃亡了一半个月后,一群戴着面具的家伙追上了他们,要致他们于死地。
那一夜,苏灵亲眼目睹父亲身后伸展出了九条遮天蔽日的狐尾,并在璀璨的光芒中化作血花凋零。
母亲和苏灵逃了出来,辗转来到日本,藏于东京这个大都市里。
相依为命。
但在来到日本的一年后,母亲不慎得了花柳病,但又因为没钱住院整日躺在家中。
为了给母亲治疗,苏灵不得不花光积蓄从“黑市”里购买昂贵的“化形丹”来维持自己的人类面貌,下海当牛郎。
可即便如此,身为牛郎的收入也有些捉襟见肘。
而且,化形丹对身体损伤极大,苏灵已经连续服用了大半年,身体已经残破不堪。
但他有得选么?
化形术是强大怪异才能掌握的法术,苏灵不过是只修为低浅的半妖,根本没办法学到这种高深的法术,而能够指导苏灵修行的人。
早已不在人世。
今晚这单“外快”赚得不少,在给母亲买药的同时只够买十粒丹药,足够他撑到牛郎店发工资的日子。
但发工资之后呢?
未来呢?
他看不到自己的未来。
苏灵很清晰地感到,自己的身体情况正在越变越差,或许将来的某一天,自己会死在那间小小的出租屋里。
在这个冰冷的世界里,没有力量,替父报仇根本是个奢望。
之所以还在挣扎求存,只是为了治好母亲的病,让她重获笑容。
仅此而已。
……
整理了下厕所,确定没有任何血迹和血腥味遗留后,苏灵从公共厕所出来,低着头走过旅馆前台。
前台的服务生目送他离去,眼神带着一丝怜悯。
在歌舞伎町,这样的牛郎服务生每天都能看到,但论颜值气质,苏灵算是最好的。
他有着一副堪比女子的容颜,动人的桃花眸子闪着微光,笑起来的样子简直令人如沐春风。
她们已经不止一次看到这位面相漂亮的男生,每次来都打扮得光鲜靓丽,笑容灿烂,每次离开都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生怕被人发现。
在这家旅馆工作这么多年,服务生已经不止一次目睹那些年轻的牛郎堕落成“行尸走肉”,被那些富婆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最后从歌舞伎町消失不见。
现在,只能祝这位小弟弟眼中光芒常在吧。
……
东京的天亮得很早,只是凌晨五点,天光就已大亮。
苏灵穿着米黄色的风衣,带着黑色口罩,独自一人走在东京静谧的街道上,迎着朝霞走进二十四小时便利店。
在便利店里买了几个三明治和几盒牛奶,苏灵一边啃一边朝公交车站走去。
三明治的干涩被牛奶中和下肚,这味道倒也不赖。
除此之外他还到菜市场里买了些菜和肉,还破天荒地买了几个死贵无比的苹果。
今天是母亲的生日,苏灵决定做些好的庆祝庆祝。
虽说远离家乡,生活艰辛,但必要的仪式感还是得有的。
在地铁站里坐了一个小时后,他终于等到回家的第一班地铁。
颠簸了大概一个小时,他在一个偏僻的地铁站下车。
这里已经是距离中心城区很远的外围居住区。
也是苏灵的小家所在。
在东京这千篇一律的小巷道上走了大概十分钟,他终于走到了那处公寓。
然后他眼神凝固了。
只见,那座只有两层的廉价公寓前方聚集了不少人,其中有救护车的医者,也有一些单纯看热闹的街坊邻居。
街坊邻居议论纷纷,苏灵勉强能听懂她们在说什么。
苹果落了一地,苏灵疯了般地推开人群冲进去。
……
简陋的三坪房间里,母亲就那样躺在被褥里,表情恬静怡然,好像睡着了一般。
枕边的榻榻米上放着一瓶空了的安眠药,安眠药下压着一张纸,纸上用汉字写着:
“忘记我们,然后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