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耿眼前是一望无际、摩肩接踵的人群,那些和他年纪相仿的少年,皆生得唇红齿白、秀色可餐,只是每个人都面沉如水,为以后出路感到茫然、恐惧。
因为今天,他们这些“魅魔宗”魔仆,失去了自己的家园。
原本座落于天轴大陆鬼蜮山深处的魔宗大殿,在仙道联盟围攻下成了断瓦残垣,此时他们数万魔仆遵照“天人宗”来人指示,站在曾经壮丽辉煌的大殿遗址前,准备聆听战胜者的宣言。
他们这些为世人所不齿的“魔女炉鼎”、“魔宗帮凶”,前途极其堪忧。
寒风呼啸,风刀子呜呜咽咽着,残忍刮过少年们柔弱的身躯,许多人不由得抱住膀子瑟瑟发抖,李耿也被冻得嘴唇发紫。
不过他更在意的是,他的“主子”,魅魔宗海棠宫宫主唐心柔被抓到哪里去了?
他很担心唐心柔,是发自肺腑的担心。
两日前仙道联盟突然对魅魔宗不宣而战,引发了激烈厮杀,魅魔宗共计一千三百宫数不胜数的魔女,在战役里不是陨落便是沦为仙道联盟俘虏,身为凡人之躯的各宫殿魔仆则避免了被殃及。
并非魔仆性命有多重要,仙道联盟不过是不想背上杀人罪。
魅魔宗魔仆多是幼年时期便被魔宗外派长老收买、绑架来的,均为凡尘中皮相俊美、让人眼前一亮的典型美男子。
他们这一生服务于魔宗、魔女,充当她们修炼魔功、发泄欲望的玩具,绝大多数人被天人宗弟子俘虏的时候,两眼无光,神色涣散,说着莫名其妙求饶的话,期期艾艾眨弄着柔弱的眼睛,即使面对天人宗男弟子,依然可以自然而然的摆出媚态,摇尾乞怜。
李耿在这其中是唯一另类,他没有讨好任何人的打算,而是发了疯似的去追问那些天人宗弟子。
唐心柔是生是死,有没有被他们糟蹋,有没有被关起来饿肚子,有没有遭到残酷的刑罚?
然而,这些问题非但没有得到解答,他脸上还多了几道伤痕,是被天人宗男弟子给揍的。
区区一个前途未卜的魔仆,自身尚且难保,有啥资格关心一介阶下囚的安危。
可是,对李耿来说,唐心柔就是他的“妹妹”,是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是相依为命的人。
十年前,李耿还是蓝星一个普普通通的高中生,那些并不多的爱好里他最喜欢读轻小说,并且他从来只读纸质书而不是电子书,他喜欢那种有分量的东西把控手中的感觉,手指捻动书页的轻微磨砂感,令人如痴如醉。
所以一不留神就跌进了窨井里,当时窨井里有一位工作人员在维修管网,没有把井盖盖起来。
李耿于是砸在那位名叫“张伟恒”的大叔头上,俩人和着一块儿穿到了这个叫“天轴大陆”的武道世界来。
醒过来的时候,那位张伟恒大叔还穿着工作服,李爽身上的校服却直接大了N个码,退化成了个水晶瓷娃娃。
张伟恒大叔那是哭笑不得啊,看着李耿这个满脸懵懂的小鬼是连连摇头,嘴里念叨你小子穿越就穿越,还兴带个保姆的,好歹张伟恒不是那种自私自利的小人。
他作为成年人,自动肩负了照顾李耿的责任。
两个素昧平生、一句话都没有说过的人,就这样变成了老爹和儿子,不得不说命运这回事真是扑朔迷离啊。
当时张伟恒和一切穿越者刚到异世界差不多,完全搞不懂该如何生存下去,动不动就看到有人飞来飞去,在天上一阵狂轰乱炸,威力堪比中继制导导弹爆炸,炸得一团团蘑菇云散都散不开,地面建筑、森林江河一遇到超人打架就免不了化为灰烬,作为一个普通人只好躲在兔子窝里不敢抬头。
张伟恒没看过什么网络小说,他不知道这是怎么了,怎么会有人在天上飞呢,这兔子窝怎么那么大呢……
想想能让一个成年人躲起来、宽阔得跟足球场似的地下空洞,储备了满满当当的胡萝卜,这肯定不是普通兔子窝啊,果不其然,没过多久这洞的主人就回来了。
那是一位“两只耳朵竖起来,一蹦一跳真可爱”的兔耳美少妇,其实如果她不受伤的话,一定是可可**的那种兔耳娘,当时她情况很不好,受了很重的伤。
一看到自家洞里居然躲了个陌生男人,还身着奇装异服,怀里有个四五岁的小屁孩儿,好奇的看着她。
兔耳美少妇手指一抬,人就晕了过去。
张伟恒好歹有些蓝星人的急救本领吧,忙活了好几天,人工呼吸那是用了说不清多少次,终于,兔耳娘睁开了虚弱的眼皮,盯着一张布满焦急颜色的脸,勉强蠕动嘴唇,说了那么一句话。
[我们兔妖一族从不与凡人接近,你既然亲了我的嘴,那就只好留在我洞府里了。]
张伟恒太高兴了,根本没有注意到兔耳娘眼神变得极度森寒,到了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好心女主人突然要留饭留宿你说能不高兴吗?
于是乎,这张伟恒立刻进入了状态,不拿自己当外人了,把她那个洞收拾得妥妥当当,至于说单吃胡萝卜肯定是没有什么风味了,正巧外面森林边缘就是大海,他找了许多海胆把肉取出来闷在罐子里,腌制了几天,制成老家名吃海胆酱。
最后加到炖胡萝卜里,这道炖汤一端到兔耳娘面前,对方当时就提高了警惕,一双玉手弹出雪亮爪刃。
张伟恒笑着打落她要往汤里伸的手,让她别把他的得意之作给毁了,从外面撇了两根木棍当筷子,就当着兔耳娘的面把胡萝卜夹起来,自己吃了一口,砸吧砸吧嘴表示很好吃,然后他又夹起一块,喂给兔耳娘。
兔耳娘犹豫了好一阵,耐不住饥肠辘辘终于吃下了一口热饭,两只眼睛顿时莹然生辉,亮得像一双银月。
从那开始兔耳娘在胡萝卜汤的滋补下迅速痊愈,张伟恒与之越发熟悉亲近起来,最后竟然成了兔耳娘的压寨夫君了。
那时张伟恒才知道,原来兔耳娘手底下管着好一片森林领地,是当地一个很出名的妖族领导。
张伟恒自己的问题解决之后,他又开始担心李耿这小子,生怕兔耳娘哪天不乐意了把拖油瓶剁碎了加萝卜汤里。
可这完全就是多虑了。
兔耳娘很喜欢那个呆萌萌看着她的人类小孩儿,时常将他搂在怀里把毛茸茸的长耳朵拉下来逗他玩儿,其实那个时候李耿已经四五岁了,玩儿女孩子的耳朵显得有点不合适了,可耐不住以前轻小说里说的兔耳娘近在眼前啊。
真没想到有朝一日竟然成了兔耳娘的儿子,自己这是走了哪门子好运啊。
那之后日子步上了正轨,到了李耿能弹跳自如的时候,兔耳娘就开始琢磨儿子以后的出路在哪。
按她的意思是儿子哪怕什么都不做也能一辈子衣食无忧,胡萝卜管够!可张伟恒不愿意,他不想李耿变成个废物,因为他依稀记得这小子掉进窨井之前在看书,大概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吧,所以还是应该培养他读书,做一个对社会有益的栋梁之才。
[说到读书,我还真知道有个地方能收留咱们耿儿,那里都是人类,只是身份方面可能要委屈一些。]
于是托了几层关系,李耿如愿进入鬼蜮山万古魔宗“魅魔宗”,因为是关系户,他并没有像其他那些苦命男孩子一样被分到奇怪的大姐姐殿内服侍,而是分到了一个叫做海棠宫的地方,这里只有一个小女孩生活着。
她每天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单手支腮,坐在冰凉光滑的楠木地板上,听着屋檐下竹斗换水的声音,看着前面池塘里郁郁葱葱的白海棠,不时撒几把小米,喂水里穿梭的小锦鲤玩。
唐心柔是原海棠宫宫主的女儿,母亲战死之后她就没有了从前的地位,连带着整个海棠宫人走茶凉,沦落成门可罗雀的不祥之地。
李耿依然很清晰的记得,那一天初见心柔时,身披华缎的小小身影,落寞的坐在那宽阔而阴冷的楼檐下,俏生生的伸出两只白嫩脚丫在阶下晃悠,听到有人引见,女孩蓦然回首,眼睛瞬间被一层突如其来的惊喜占满。
[哥哥~]
对,第一次见面,她就管李耿叫哥哥了,声音脆生生的,就好像两块磁铁不计任何障碍的互相吸引,互相牵动彼此,尽管此前他们两个素昧平生,甚至不在同一个世界出生。
魔宗是个讲究实力为尊的地方,没有利用价值的魔女也不过是比魔仆高一格的普通人罢了,只是背负着名为“魔灵根”的原罪,又不得不做出符合魔女身份的事情,尽管海棠宫已然落魄了,心柔依然要执行一些传统。
像其他魔女对待麾下魔仆一样,她要为李耿写下“烙纹”,从此要受她控制,不可反抗主人,永不背叛。
李耿的烙纹在他的右手手掌处,仅仅一个豌豆大的点,里面是一朵海棠的图案。
整个魔宗,只有李耿他一个人的烙纹如此之小,其他那些宫殿里的男孩子不是被印满后背,便是整个胸膛布满猩艳骇人的纹身,因为魔女都是自私的,恨不得将这些魔仆的性命与之相连,若她们发生意外魔仆也要陪葬。
[哥哥,心柔不忍心画那么大,况且,心柔永生都不会折磨、伤害耿哥哥,何必画得像他们那样大呢?]
女孩儿春风和煦的笑着,纤细柔嫩的小指在少年手心里画着圈圈,[哥哥,若你有一天伤害了心柔,哪怕是杀死了心柔,这烙纹也只是腐穿一个洞,对哥哥来说,是不疼不痒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