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李耿牵挂的东西不同,经历过诸多磨难的魅魔宗魔仆,他们只在乎自己那蝼蚁般的性命。
抽泣声、磨牙发抖的声音,让等待命运宣判的过程无比痛苦,气氛无比凝重。
那些威风凛凛、脚踩灵剑虚空驻停的天人宗弟子,他们身着雪白灵袍,袍子上焕发出阵阵银辉,细看有片片雪花印在上面。
他们的身影好似冰雕玉塑,犹如从天而降的神灵,无情的俯瞰这一方天地。
也许他们知道魔仆的最终命运,只是抱着享乐的心情,观察这些卑微的罪人、人类的垃圾,可以害怕到何种地步。
也许他们和魔仆一样无知,对背后强大存在的想法,无法揣摩。
然而无论如何,等待还在继续,每个人的弦都是越绷越紧。
李耿当然很清楚这是一种什么情况,谁,将来此决定他们生死。
因为在他写就的那半卷小书中,穿着这种雪片灵袍的天人宗弟子,只属于一个人麾下。
准确的说,那并非是一个人,而是由极寒冰魄中诞生,加之以天人宗宗主亲自灌注念力,从而形成的一道灵魂。
高冷剑,银晓寒。
终于,空气中寒冷的气息逐渐加重,意识到灾难来临大举搬家的蚁群,在爬行的过程中竟停止了移动,被寒气生生冻成冰溜。
最先意识到不对的魔仆大声叫喊起来,因为这些被不明灵气冻僵的蚁群,不规则的环绕在万人方阵周围,酷似索命白绫。
仅是看一眼都能让人联想到某种不祥征兆,蚂蚁和魔仆,此时此刻命运似乎息息相关,低贱的蝼蚁生死只在强者一念之间。
“不,我受不了了!我们冲出去吧!这样下去我们要被冻死的,真的,天人宗根本就不会拿我们当人看!”
这种呼声得到了一定程度的响应。
不少魔仆开始骚动,站在李耿身旁的魔仆撞了他一下手臂,木偶一般要往那个地方走。
李耿若无其事的绊了那魔仆一脚,少年应声倒地,然而还未等他回头质问李耿为何自己不逃,还阻拦别人逃脱,刚才呼吁哗变的数十个魔仆便肤色一亮,冰粉无声无息扑了满脸。
姿态迥异的数十具冰雕仅仅是被嵌入一层薄薄的冰衣里,自此断绝了生机。
“这这这……”捡了一条小命,早已吓得屁滚尿流的魔仆,骇得缩成一团,“你如何知道他们,他们会被冻死……”
李耿想告诉他,被人俘虏了还不肯老老实实,想着哗变起事,得此下场实属意料之中,但事实并非如此。
李耿笔下的人物,旁人再没有他了解了。
地上蚂蚁被冻结成冰,只是一种寒气上浮的初期表现,很快就连大地都要被冻起来。
因为这位高冷剑她剑如其人,气质高冷傲慢,超然物外,出场之前必然要将“污秽”的大地净化,不然她是不肯落到那上面去的。
也就是说,高冷剑银晓寒她有严重洁癖。
土地、人类、畜生即便是空气、水流对她而言,都是沾满了污秽,臭不可闻。
假设如今这位天人宗银晓寒真的有如李耿设想的那样,是从他笔下诞生的人物,那她让人等好久都不现身的行为就完全可以理解了。
她此时并非闲着,而是忙着发动大型灵术,将地脉冻起来,不让一丝土星翻飞,耗去大半灵力之后她才会纡尊降贵。
想到这里,李耿不禁苦笑,鼻子一痒,打了个喷嚏,“一时兴起想起的人设,竟成了个大麻烦,我这算不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呢?”
李耿了解的事情对其他那些魔仆而言,肯定是无法想象的,因而即便有了几具冰雕杀鸡儆猴,依然无法阻止魔仆们继续制造事端。
恰恰相反,有人死去让他们压抑已久的反抗心理彻底爆发。
这次何止几十人?上千人联合起来,大声吆喝着要冲破天人宗弟子的包围逃命。
然而,奇怪的是,天人宗弟子没有一个出手阻拦,眼中依旧视若无物,踩着各自灵剑静止不动,仿佛他们的作用只是呆在这里。
当那近千人乌压压的一群跳出包围圈,以为迎来了新生,心里肆意嘲笑他们不敢反抗傻傻等死的昔日同宗,又不住庆幸苍天开眼天人宗竟无人阻拦的时候,地脉大震,寒气汹涌上浮,让世间万物瞬间沉入白雾里。
白雾之中,悄然拔出一座冰峰,仿佛是有大道上仙将一把灵剑从地脉深处召唤。
这冰峰崛起之处正挡在千名魔仆面前,抬头不见顶峰,寒气令人发指,当真应了“高冷”一词。
冰峰隐约呈一把灵剑形状,不过外面结了层冰壳,壳上布满无数纵深迂回,宛若沟壑,里面冻结着生灵。
冰峰成了万兽万物的灵柩,千姿百态的冰雕点缀了灵剑,拔出了近千丈的高度,依旧撼动着大地直戳天际。
这冰峰犹如一位天之骄子,肆无忌惮的发出冻结之势,祂的冰冷无情赛过严冬,即使大道上仙都纵容着祂如此肆虐。
寒冷与死亡的威胁,让魔仆们面如死灰。
他们忘记了逃跑,忘记了刚才那番洋洋自得,憎恨于自我的渺小。
“这……我们,我们死定了……是谁说要逃的!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他的!”
“仙子、仙师,奴婢错了,奴婢不该不听话逃跑,我这就滚回去,求求您不要杀我!”
“都给我闭嘴,逃之前就没想过有可能被杀吗?在魅魔宗当这些年奴隶没当够,还要做天人宗的奴隶?”
“你说得倒好听,你腿肚子干嘛发抖,你不害怕你带头往上爬啊!我们一个个身穿单衣,岂不是自寻死路!”
逃跑的那些人,被突如其来的冰峰吓傻了,他们稀稀拉拉跪倒在地磕头的磕头,有些人则举棋不定。
巍峨而奇诡的冰峰似剑体本身又如自然景物,凭空出现,如有神助,怎能不令人望而生畏?乱掉阵脚?
在冰峰周围缥缈着圈圈白晕,白晕里流淌着澄净液体,仔细一看,竟然有一道人影在液体中游淌,流过一个圈又一个圈。
从冰峰顶端到冰峰之下,有着百十道白晕,人影依次流过这些白晕,每流过一道人影便更清晰一些,特点亦更容易判断。
人影不着寸缕,仰面露出液体的五官,酷似巧夺天工的女神塑像,冰冷严酷,又有着令人心悦诚服的明艳。
挺起的琼鼻上沾满了水珠,一片冰花刻在微微蹙起的黛眉中间,双眸直勾勾盯着天上,仿佛接受着上苍的提示。
黑色长发是万千纯白中的一抹异类,随着她漂浮于液面,活灵活现犹如顽皮的扫帚星,牢牢跟在少女脑后。
白晕里唯一的人影毋须多想,便是造成他们此番劫难的罪魁祸首,可是,她为什么要这样?
不穿衣服也就罢了,为啥要像浮尸一样被液体带着一路往下?
这样还算是活着吗?该不会,该不会,天人宗是个鬼宗吧?!
他们左思右想的时候,所谓的少女浮尸已然游到众人头顶。
气氛好像变得有些不一样了,甚至比刚才更暖和一些。
魔仆中有人低声谈论起来。
“好像没有什么危险的样子了,我们干脆就这么直接逃吧,她好像还没苏醒过来。”
“是啊,没想到是个鬼宗,我们落到鬼宗手里也很难有好下场,这样一来就没必要犹豫了,快走!”
就在近千人打算彻底跑路的时候,远处传来一声口哨,他们中有人回头一看,眼睛陡然睁大。
“是海棠宫的李耿,这小子吹哨干什么?是怪我们没有带他一起走?”
“这人向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整天围着他家小主子转,从不和我们这些人联络感情,让他自生自灭去!”
“别废话了,逃命要紧,我觉得这浮尸挺瘆人的……”
有人对刚才那几十具冰雕心有余悸,指着上面流过的人影道。
李耿一直关注着那千把人的行动路线,到他们被突然崛起的冰山挡住,他立刻判断出来,这就是银晓寒的出场方式。
而且,她的出场方式很是危险,如果不快些把那些逃跑的人叫回来,他们很快就会体验到那种生不如死的感觉。
李耿将两只手拢到嘴上,大声呼喊起来。
“快回来!快回来啊!那座山你们碰不得,快退回这边,听我的没错!”
“哈哈!”远处一道影子跳起来挥手咋呼,“李耿你个胆小鬼,我们越过这座山就直接逃了,你别在那里危言耸听了!”
“就是,李耿你就是怕我们走了你们留在那里等死,早起的鸟儿有虫吃这话你们没听说过,自由是靠自己努力挣来的!”
李耿听得一愣一愣的,这人还看过心灵鸡汤吗?
这哪儿跟哪儿啊,和自由和努力根本没有关系,这是关乎生死的事情。
在生死面前,宠辱不惊的人是圣贤,而我们普通人远不具有圣贤的心智和豁达,他只知道,好死不如赖活着。
如果死了,就什么自由都谈不上了,理想信念全都留作死后文,价值多高也只是虚有其表的阿谀奉承罢了。
李耿不需要什么阿谀奉承,更不需要坚定的信念和崇高的追求,穿越过一次的他更晓得生命可贵。
更何况,他还没找到唐心柔下落,那样一个女孩子,她还没有死去,她一定在某处活着。
他手掌处那颗烙纹依旧隐隐刺痛,这意味着她未必身死却也不怎么舒服。
生命残余的时间,可能并不多了。
一想到唐心柔那带着淡淡忧伤的脸孔,平静的凝视海棠宫、水池里的锦鲤时的画面,李耿就忍不住心痛如绞。
她不愿意和他一道逃亡,宁愿为魔宗献上一己之力的原因,恐怕不仅仅是她放不下海棠宫,她还放不下整个魅魔宗。
那些她自幼没有见过几面,和她共处一宗却由于各种原因看不起她、不闻不问她的那些人,对她而言都是值得怜悯的家人,是一种无法抛弃的记忆。
她要为了这些人去作战,包括李耿,包括那些拔腿就跑的人和这些战战兢兢、瑟瑟发抖的少年。
唐心柔是挂念他们的。
她甚至愿意为了这些人去动她十年都没有拔出过一次的灵剑。
那么,李耿就自然有义务,助他的主人,去履行未竟之事。
于是他大喊起来,喊到声嘶力竭,“那座冰山会爆炸的!对,爆炸!那是高冷剑仙的衣柜,你们,要成为她衣服上的绣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