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话·班师归郢

作者:mumu辰 更新时间:2021/9/8 18:26:46 字数:3591

当荆庄帝率领着荆国大军凯旋归郢时,令荆国臣民倍感诧异的是,与其同乘赤红色骏马的,竟是一位年纪尚幼的女孩。女孩满脸新奇的东张西望,和庄帝陛下一起,接受着万千臣民的夹道跪迎。

“陛下,他们这是在做些什么呀?”

长期隐居山中的离不归,对于世俗的礼仪自然缺乏足够的了解,即便是接受了养由基好几日的教导,其身上纯天然的呆萌和野性依旧如故。不过荆庄帝却并不在意这些,她对于这个小动物般的女孩有着莫名的好感,以至于足以包容她的一切不敬。

“他们这是在表达对朕的尊敬。”

“尊敬什么?”

一旁的养由基差点儿从自己的马上摔了下去,本想着要厉声呵斥离不归不许在胡言乱语了,却不想庄帝却抢先接过了女孩的问询。

“因为朕击退了唐国的进犯啊!”

“噢……”

离不归本还想追问些什么,但眼见一旁的养由基不停用无声的口型要求其“闭嘴”,她也只能是乖乖听从。

“楚笨鸟,你这是打算把那野丫头收养作女儿嘛?”在另一侧的皇子重嫌弃地翻了个白眼,“我说你身为皇帝怎么整天想一出是一出的,这野丫头的来路都没搞清楚,你就这么堂而皇之的共乘一骑,被她刺杀了的话,你可别托梦求我帮你报仇。”

“独眼龙大叔,你话好多啊!”

“臭丫头!你说什么呢?”

皇子重猛地扯了下缰绳,正欲发作,后方车辇垂落的珠帘后传出的轻微低咳声,一下子浇灭了他的火气。他调转马头,直驱到车辇旁,将身子贴近后以温柔的语气轻声问道,“怎么了阿绮。”

“没什么,有点儿渴。”

“快!速取水来!”

皇子重从随从手中一把扯过水袋,而后小心翼翼地撩起珠帘,捧着水袋将其递进了车辇之中。

“不归。”

正饶有兴致地看着皇子重态度上的大转变,离不归却被庄帝唤回了注意力。

“你本打算要去哪边?”庄帝问道。

离不归一脸的茫然从袖子里掏出中行预留给她的绸布,“阿舅只跟我说要我向南走。”

“大荆雄踞天下之南,你阿舅所谓的向南走,其实就是要你到大荆来。”

“是这样吗?”离不归仰起脸,朝着庄帝眨了眨圆滚滚的黑眼珠,“但是……阿舅让我到大荆来干什么呢?”

“应该是让你来投奔你的姐姐吧!”

“姐姐?”

离不归自然能理解这一称谓的含义,只是一时无法理解自己竟然有一个姐姐在大荆的事实。她继续想追问些什么,却发现荆庄帝正转头望向后侧,于是离不归也循着庄帝的视线望去。只见中行绮正掀着车辇的珠帘,似在嘱咐些皇子重什么,皇子重则不停地点头称是,之前那份嚣张霸道的气焰在此时消失的无影无踪,此刻的他顺从的就像宠物一样。

“那是朕的弟媳——荆国皇子妃、唐国帝姬中行绮,她的父亲中行坤,是你母亲中行离的长兄。”

一边听着荆庄帝的介绍,离不归一边扳着指头,她努力想理清车辇中那位大姐姐和自己的关系。虽然具体的称谓上还有些混乱,但至少可以确定的是——她和阿舅阿婆一样,肯定也是自己的亲人。

“她便是你的姐姐。”

庄帝以总结性的论断结束了离不归的推理。

“那陛下大叔,你知道我父亲是谁吗?”

养由基差点儿被离不归的那一句“陛下大叔”吓得从马上摔下去,他紧张地窥视着荆庄帝脸上的表情,不过庆幸的是,其脸上显然并没有显出丝毫的愠色。

“朕不太清楚,不归……不过朕可以怕人去帮你查。”

“炎说:我父亲是唐国的皇帝。”

倏然握紧了缰绳,巨大的错愕让荆庄帝的身子不觉一颤,大军的队伍也因皇帝坐骑的止步而停在了原地。

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尴尬。

迅速稳住了心神的荆庄帝转而以试探性的语气询问道,“炎……是谁?”

“那是我母亲的剑。”

“噢……”

听闻这个答案后,庄帝骤然松了一口气,她自信是孩子太小,将自己母亲整日在耳前讲述的某人误认作了自己的父亲。其实离不归这么理解似也并无过错,中行绮在父亲死后,也被身为叔父的中行羽收养为了女儿,如若中行羽知道自己的胞姐竟然遗留下了这么一个可爱的小女儿,想必也会做出同样的举动吧!

“你说的那个唐国皇帝,他也是你的舅舅哦,不归。”

“咦,你也认识他吗?”

荆庄帝重新扯住缰绳,用脚后跟轻轻碰了碰赤云骢的肚子,大军开始继续前行。

“当然了,朕和他可是老相识啊……”

她不觉露出一丝无法琢磨的笑意。

“那你能带我去找他嘛?”

对于离不归天真的请求,荆庄帝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而就在她纠结于该不该告诉离不归相关的真相是,一阵清澈的声音从侧后方响起。

“你不能去唐国,不归。”

中行绮与皇子重同乘一马,来到了荆庄帝身后。

“不归,你知道为什么你母亲把你起名叫做‘不归’吗?”中行绮温柔地凝视着一脸茫然的小女孩,在其清秀的眉宇间,关于离姑姑的记忆霎时变得生动清晰了起来,“‘不归’就是‘不归去’,你母亲不想回去唐国,不想回到中行家,她当然更不希望你回去。”

“那又是为什么呢?”

离不归的追问让中行绮露出悲伤的表情。

“因为中行家是帝王家……而帝王家……”中行绮停顿了片刻,似乎是在组织言辞,似乎又是有所顾忌,她安静地凝视着离不归的眼睛,虽然明知接下来自己要说的话或许有严重的“忤逆”,但面对这样一个尚且还是天真孩童的妹妹,她愿意冒险说出应该说的话,“往往也是最无情的。他们为了倏忽即逝的权力、财富、地位可以不设底线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甚至于手足相残、同室操戈。皇室与其说全天下最高贵的存在,实际上他们往往比野兽更接近于野兽。”

一种奇怪而别扭的空气在荆庄帝、皇子重以及中行绮三人间流淌着。

“所以说,你不能回去,不归。”

以一阵清浅的叹息声,中行绮结束了自己的发言。在这儿之后,众人谁都没有再说话,离不归虽然还有什么想问的,但眼见一旁的养由基已经做出双手合十的“祈求”手势,知趣的她也只好默然作罢。

大军在沉默中行进着,进入了郢都的内城,转而进入了宫城,在整个过程中,所有人都在沉默着,他们各怀心事,却各自深藏心中。

在赤凤宫神殿向神灵及先祖汇报完战况后,皇子重拒绝了公众的晚宴,转而准备带着中行绮返回自己的寝宫,但却被中行绮要求陪着她朝皇宫的一角走去。

皇子重并不知道自己的妻子是要去哪边,也不打算询问,只是亦步亦趋的跟着。他努力想着要说些什么,最终也是顺利找到了话题。

“阿绮,我觉得你对笨鸟说那些话……似乎不太好。”

向来霸气凌厉甚至于有些蛮横的皇子重,在自己的妻子面前却永远是慈眉善目的,以致于说起话来都轻声细语,丝毫看不出往常那份张牙舞爪的嚣张,甚至于显出一丝不合身份的乖巧。

“你难道忘了,我们楚氏也是帝王家啊……”

“我自然没有忘记。”

中行绮举着灯盏,轻轻挑拨了盏中的火绳,回廊陡然亮堂了许多。

“所以我这句话也是有意说给陛下听的。”

那摇曳的火光照亮了中行绮深沉的表情。

“陛下是大略之主,自古以来,越是胸怀大略的人往往也越是无情。她要将不归留在自己的身边,说实话……我很担心。”

“行啦!别皱着眉头了!”皇子重一把拉住她的袖子,将其拉到自己身前,用手指揉了揉中行绮的眉心,“所以你认为,笨鸟把那个野丫……小不归留下是别有什么图谋?”

中行绮才被揉开的眉宇再一次不自觉地攒聚起来。

“不知道……”她无奈地摇着头,“希望是我想多了吧!”

从丈夫的怀中离开,继续前行了数步,在回廊的尽头是一间有甲士把守的小屋,“都退下吧。”

面对皇子妃的命令,甲士们面露难色的以目光询问皇子重的意见,在得到其无声的颔首后,他们垂下兵戈,快速离开了小屋的门前。

中行绮推门而入,昏暗的屋内被灯火耀映出奢华的装饰。

“阿荫……”

她温柔地低声唤道,视线穿越层遮帘帐,终于寻见了蜷缩在房间角落的男孩。男孩怯怯地缩起身子,像一只受惊的小猫。将脸深埋臂中,只露出一双惶恐不安的眼睛,映出明晦变化的烛光。

“别害怕阿荫,我是绮姐姐,你不认识我了吗?”

男孩继续往角落里收缩身子,几乎和墙壁融为了一体。

“也是,我嫁到荆国来那一年你才一岁,不过你知道嘛阿荫,那时候你最喜欢我抱你了,我一抱你,你就乐呵呵的笑。”

灯火映照着中行绮的脸,原本皱紧的眉宇已然打开,此刻她的脸上满是暖意。

“不要怕阿荫,绮姐姐会保护好你的。”

将灯檠放置一旁,中行绮跪坐在了男孩面前,她温柔地将其揽入自己的怀中,感受着男孩因紧张惶恐而发颤的身子。然后,中行绮轻轻哼唱起一首歌谣来。

“毖彼泉水,亦流于淇。有怀于卫,靡日不思。娈彼诸姬,聊与之谋。出宿于泲,饮饯于祢,女子有行,远父母兄弟。问我诸姑,遂及伯姊。”

伴随着她的哼唱,男孩的身子逐渐停止了颤抖。

“这首歌呀,是你的母亲教我的哦!她和我一样,都没有可以回去的娘家了……”

——我智氏全族二百余人,皆死于你叔父之手,而我却嫁给了她。你知道是为什么吗?无他,因为我是女人。而你父亲因荆国而死,你却要下嫁荆国,你知道又是为什么吗?因为你也是女人。

“我想回家。”

怀中传来一阵低低的啜泣声,那哭声也在刹那间戳穿了中行绮伪装出的坚强,她将男孩搂得更紧了。

“阿荫……你的家就在这里……从今天起,他就是你的父亲。”

中行绮说着轻轻抬起男孩的下巴,让男孩正视站在一旁的皇子重,对于这突如其来的身份,皇子重反倒显得有些不知所措了起来。

“而我,将成为你的母亲。”

双手捧住男孩的脸,将其正对向自己,两双泪眼在烛火的照耀下默然相对。

“你不再是唐国的皇子荫,不再是中行荫……从今天起,你叫楚念!大荆的皇子念!”

晚风透过大开的门吹入屋内。

忽明忽暗的火光照亮了泪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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