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凤神宫外高耸的围墙,在夜色中如怪物般矗立在离不归和皇子念的面前。
“阿姊,这也太高了吧……要不还是算了吧!我先回去睡觉了噢……”
皇子念表示放弃地挥了挥手,转身正要离开,结果才走了两步就被离不归揪住衣领给扯了回去。
“遇到困难就退缩!一点儿都不是大丈夫的做派!”
“没困难自找困难,我觉得更不是大丈夫的做派。”
虽然在言语上争得了一时的上风,但面对离不归的压迫,皇子念依旧还是只能乖乖顺从着。他虽然表示万分抗议,却还是顺从地蹲下身去,心甘情愿地给离不归搭起了人梯。
不过……离不归显然错估了二人的身高……
离不归伸手够了够,发现自己和屋檐至少还有两尺以上的距离。
“阿念!你怎么那么矮啊!”
眼见自己的计划狼狈失败,离不归很是恼羞成怒,而对于其无端的指责,皇子念虽然想反驳,可是肩上的重压让他干脆连说话的余力都没有了。
随后,二人跌落成了一团。
——你们在做什么?
萱的声音在夜色中幽幽传来,忽远忽近的。
“没干嘛,只是想见见你。”
——我有什么好见。
云淡风轻的语调,离不归完全可以想象出对方面无表情的脸,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复对方的冷淡,有些尴尬地嘟囔道,“姐姐见弟弟不蛮正常的嘛……”
话音才落,离不归只觉得周遭突然亮了许多,原本在夜色中显得晦暗难辨的皇子念的脸也瞬间变得清晰无比。此刻他正仰着脸,微张着嘴,瞪大的双眼中有着一点金闪闪的亮斑。
感到费解的离不归循着皇子念的视线望去,面对眼前的景象,她做出了和皇子念同样的反应。
“好、好大的鸟!”
赤红色的飞鸟越过高耸的宫墙,漂浮在夜色中,其周身都萦绕着金红色的火焰,洒落的光痕照亮了墙角下的离不归和皇子念,也照亮了他们讶异的神情。随着大鸟的降落,滚烫的热浪让二人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几步,一团巨大的火球停驻在了地面,但火焰燃烧退去后,赤发赤眼的萱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原来你能飞出来啊?”离不归满脸惊喜的上前,俯身捏住萱肉嘟嘟的小脸,“那为什么不飞出宫去玩呢?一直呆在宫里,你就不觉得无聊嘛?”
“从记事起我就呆在这里,所以我习惯了。”
一如初见时的回答,萱波澜不惊的脸上见不到丝毫的情绪波动。他只是面无表情地朝着二人眨了眨赤红色的眼。
“所以,为什么要见我?”
在其身上的热浪彻底散去后,冰凉随着夜色瞬间聚拢了过来。
“带你认识下他!”离不归用力拍了拍依旧处在错愕中的皇子念的肩膀,因为太过用力几乎将其拍倒在地,“这是我的外甥,他叫阿念,思念的念!”她说完有蹦跶到了萱的身边,“这是赤凤宫的主神官,是我刚认的弟弟,他叫做萱,萱草的萱!”
“这名字也太女孩子气了。”从错愕中回过神的皇子念不屑地撇了撇嘴,他走到萱的面前,用手比划了一下身高,然后用微俯的视线望着萱问道,“你多大了?”
“十岁。”
“比我还小两岁,所以,我是你兄长!”
“你是她的外甥,她认我作弟弟,所以你应该也是我的外甥。”
萱虽然嘴上做着有力的反击,但脸上依旧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景象,让离不归不禁怀疑:或许这孩子根本就露不出表情。
抢在皇子念准备发作前,离不归及时地介入二人之间,用双手分别抵住他们的胸膛。
“不要纠结这些啦!介绍你们认识可不是让你们吵架的。”
转过身,离不归朝着萱露出明媚的表情。
“阿萱!我们一起溜出宫去玩吧!”
萱抬起头,像个小动物一样瞪着大大的眼睛,他轻启双唇,似乎有什么话要说,却被离不归抢先一步抓住了手,被拖拽着跑开了。
三个孩子自然不可能料想到,就在静谧夜色的深处,有几双眼睛自始至终都在注视着他们。
更准确的说法是——他们一直注视着萱。
月色初升,大荆皇宫笼罩在朦胧的暮霭之中,宫阙的高耸楼台上,荆庄帝将手遮在眉骨处,似在眺望着远方,却又终究是什么也没看,她只是在默然沉思。庄帝身着素白色的常服,站在高台处的她俨然同云色融为了一体,左脸颊处那一道形如柳叶的疤痕,在烛火的映照下显出浅浅的银灰。
“陛下,那群刺客在被捕时悉数自杀了,所以没能问出什么有用的情报。”
庄帝捏了捏自己的鼻子,看了眼站在一旁恭敬作揖的养由基。
“所以说得明白些就是——搞不清谁要杀朕。”
“这一点,臣还是有所知晓的。”
养由基放下作揖的手,直起身来,他正视着荆庄帝面带好奇的脸,以一种深沉而严谨的口吻解释道,“所有刺客,皆断发文身,不是吴国,便是百越。”
听完养由基的说法,荆庄帝的神色同样变得凝重了起来。
“吴国近来因姜国的侵扰而有求于朕,没理由来杀朕。至于百越么……”庄帝在原地来回转了几圈,脸上的神色也愈加凝重了起来。突如其来的晚风吹灭了几盏烛火,让其脸上更增添了一丝阴霾。
“当年一战,朕屠了数万越人,俘了他们最后的一位王姬,百越残部被迫继续南向,逃入瘴气之岭。所以这些家伙应该恨不得食朕的肉,饮朕的血吧!不过……”
荆庄帝接过侍从用来点燃灯盏的烛台,转而走到了露台的最南侧,从这座高耸的露台往下看去,可以看到形如飞鸟的赤凤神宫的全貌。
“他们的目标,真的是朕吗?”
又是一阵骤然而起的风,庄帝手中的烛台上的火光因之剧烈摇曳,而她也不自觉地眯起了眼睛。
风变大了,将皇子念手中的纸鸢高高扬起,送入夜空之中。
“阿姊,大晚上的放什么纸鸢啊?看都看不到!”
“谁说看不到的,阿萱,点火!”
萱轻轻挥动了几下食指,身上金红色火焰纹样旋即发出耀眼的光,然后,那些光忙中飞出无数蝴蝶形态的火焰。扑闪着燃烧的翅膀,在夜色中翩然起舞,照亮了整片草野,同时也照亮了夜色中那孤独的纸鸢。
“哇!可以啊臭小子!”
对于皇子念的表扬,萱只是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仍旧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就在他还是不能理解,自己为什么要爬狗洞来到宫外时,作为罪魁祸首的离不归突然将线桄子塞进了他的手里。
“放得再高一点儿!阿萱!”
呆呆地看着手里这个形状奇怪的竹制品,萱的脸上很是难得地露出了困扰的表情,“不会。”他扬了扬手里的线桄子,想将其还给离不归,“我不会用这个。”
“没事啦!我来教你!”
来到萱身后,将其拥在自己怀里,离不归手把手地教着萱如何放线收线。
离不归身上的焚香味让阿萱隐约想起了自己对这个世界的最早印象,他跪坐在神宫的大殿上,周遭一个人都没有,只有一座巨大的金质赤凤雕像在他面前高扬起同样巨大的翅,似乎要向他扑来。
但萱并没有感到害怕,他只是呆呆地跪坐在那儿,仰着头,看着那座雕像。
焚香的气味在四周弥散开来,那种空空如也的感觉从那一刻起就彻彻底底地占据了他的灵魂。
从记事起便是如此。
然而此刻,当这股熟悉的焚香味再度包裹萦绕自己时,萱只觉得,内心用东西真在出现裂缝,并随着裂缝的扩大而逐渐瓦解。
是那份空空如也的感觉。
是那份从记事起便习惯如此的空空如也的虚无感。
“姐姐……”
萱突然轻声念道,他从来没念过这个词汇,也不太理解这个词汇的真正含义,只是那个少女说要做自己的姐姐,他便对着少女念出那个词汇。
在那一刹,萱能清楚感受到身后离不归的身子微微颤了颤。
“你刚才说话了嘛阿萱?!”
很是用力地扯了下棉线,夜空中的纸鸢也同离不归一样,忽的颤了颤身子。离不归一把抓住萱小小的肩,将其转过身来,直视向自己。
“你刚才是不是喊我姐姐啦!阿萱!”
震惊转为喜悦,离不归开心地捏住阿萱的脸。
“以后,我们就这样悄悄溜出来玩哦!除了放纸鸢,还有好多好玩的!等到了夏天,姐姐带你去捉青蛙!还有……”
萱毫无征兆地推开离不归,失去重心的她后仰着摔倒在地,因为磕到后脑勺而眼冒金星。
“臭小子你干什么呢?!”
目睹这一切的皇子念赶忙冲了过来,然而就在距离萱还有数步之远时,他突然觉得自己的双足被固定在了地上,视线也被禁锢在了阿萱的胸口。
一支极长的箭,贯穿了萱小小的身子。
他依旧是面无表情,甚至脸惊讶都没有,只是低头看着射穿自己胸膛的飞矢,肌肤上的火焰纹样开始散发出近乎刺眼的光。
然后,萱像断线的人偶般跪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