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话·百越之主
萱并不能理解所谓的死亡，正如其无法理解出生一样。他的一生满是空空如也的虚无感，不曾有过没有起点，也不曾思考过尽头。
他的周遭再度被黑暗包围，但萱却不觉得害怕，甚至对于目前的处境，他也并未感到丝毫的诧异与好奇，只是静默地伫立在原地。而后，伴随着一团骤起的火焰，少年出现在了萱的身前。
“你是谁？”
“我是大荆帝国的皇子侧。”
少年微微屈身，将脸贴近过来，然后，少年露出了笑容。
“你和你母亲长得很像。”
自称皇子侧的少年伸出手，似乎打算触摸萱的脸，但指尖却在即将触及时僵在了半空中。少年似乎在纠结犹豫，最终是收回了自己的手。
“我是死了嘛？”
萱对于“母亲”的话题并不感到有太多的兴趣，从记事起，他便不曾考虑过这些。事实上他对于生死也并不是十分的在意，只是觉得如果就这么死掉，可能就再看不到那个自称要做他姐姐的少女了。
如此思忖着，萱的内心感到了隐约的怅然和惋惜。
“是的，你死了。但对于你而言，死和生是一个闭环。”
少年这么说着，手指轻轻在空气中画了一个圆圈。
“首尾相连，方死方生，直至归灭于彻底的虚无。”
少年放下手，眼睛却始终注视着身前的萱。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萱。”想到了少女初见面时的追问，萱自觉地补充道，“萱草的萱。”
少年点头，以咀嚼般的语调轻声呢喃道，“萱，忘忧之草……莲她给你起了个好名字呢！”唇角显出若有若无的笑意，少年点了点头，“萱，按理说我没有什么资格对你说教，但却还是想对你唠叨几句——做你想做的事，爱你所爱的人。”说罢，他用手猛地一推萱的双肩，后者立刻后仰着向黑暗的深处坠落。
对于萱而言足有半柱香时长的对话，在离不归和皇子念看来，只是连惊呼都来不及发出的短暂瞬间，他们看到萱胸口中箭后跪倒在地，正打算要上前搀扶，其身上的纹样便发出让人无法直视的耀眼的光，转而便以骇人的火焰将其彻底包裹。
火焰灼烧尽了萱胸口的箭矢，将其彻底地燃成灰烬，除此以外，萱的衣物、配饰、发丝……一切的一切都为受到丝毫的影响，反倒如同被火焰清洗了一番，在火焰消散后反倒变得更显熠熠了起来。
萱重新抬起垂落的头，赤红色的双眼中参与者灿烂的余光。
“你没事吧阿萱！”离不归紧张地一把抱住了他，“伤口呢？伤口会疼吗？”她不顾男女之别，扯开萱的衣襟，却只是看到了有着火焰纹样的胸膛光洁无比，全然看不到丝毫的伤痕，“伤口……消失了？！”
来不及思考，袭击者们已然聚拢了过来。
离不归和皇子念同时将更为有效的萱护在了身后。
“阿姊，我觉得逃是一个好办法。”
“你说的没错，但问题是怎么逃？”
皇子念环顾四周，发现各个方向都有着零零散散的敌人，大概数了下数量，足有二十余人之多。要想全身而退似乎不太可能，至于直接正面对抗，那更是自寻死路。
就在二人感到一筹莫展之时，众人却停止了逼近。
二十多人以三人为圆心，换成了一个规整的圈，而后，一位短发妙龄少女往前跨了一步。她微微偏了偏脑袋，视线越过离不归和皇子念，仔细观察着被其二人护在身后的萱。
月色下，妙龄少女皱起眉头，转身与同伙嘟囔了几句。而后重又转回脸来，对着萱露出善意的笑容，张开嘴却并没有说话，反倒是自顾自地唱起了歌来。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他们说话的语调真奇怪啊，是哪国人？”
面对离不归的询问，皇子念仔细观察着围住他们的众人，“断发文身，不是吴人就是百越。”
妙龄少女继续着歌唱，她的视线执着地凝望着萱，显然是在唱歌给萱听。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眼见萱毫无反应，少女舒展开的眉头又不自觉的皱了起来。
“你……”她伸手指了指萱，“没听过这首歌吗？”看见萱摇头的刹那，少女一下子泄气的垂下双肩。
“你们到底是谁啊！想要干什么！”离不归虽然身处劣势，却仍不希望在气势上输给对方，“我可是大荆帝国庄帝陛下的殿前近卫长！”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摸剑，却很是尴尬的发现因为嫌麻烦，所以此番溜出宫时竟然没有将佩剑随身携带，离不归很是狼狈地挠了挠脸。
“听之前潜入宫中的兄弟说，就是因为一个小女孩坏了他们的计划，莫不是就是你？”
“知道就好！知道了还不速速退下！”
虽然心中发虚，但至少在言辞上，离不归全没有退让的意思。
“因为你，我们折七个弟兄，来人！给我宰了她！”
眼见袭击者就要亮出凶器，不断逼近，原本还被离不归二人护在身后的萱勇敢探出身来，他食指指尖亮起金光，身上的纹样也如呼应般的闪烁了起来，旋即手指下指，轻盈地在空气中划出一道明亮的光弧。
一个火圈阻隔了众多的袭击者，而被火圈包围在内的离不归等人却并未感受到一丁点儿炽热的感觉。
“嘿！知道我们阿萱的厉害了吧！”眼看局势被扭转，原本还默然不做声的皇子念的嚣张气焰再一次膨胀了起来，“你们若再不速速退下，我就让阿萱把你们都烧成灰！”
似乎是为了回应皇子念的说辞，原本只有半人高的火焰猛地窜起到足有一丈的高度，巨大的火墙彻底阻隔了袭击者意图逼近的打算。
看着灼烧夜空的火焰，妙龄少女只觉得有泪水从眼角滑落。
“不会错的……”
——这孩子呀是被火神祝福的孩子。
“绝对不会错的，就是他……”
——他将会是我们大越复国的希望。
女子将手中的剑刃插在地上，迅速跪倒在地，显然是受到她的引领，一干人等也一同放下武器，跪倒便拜。
“百越族人恭迎王子大人！”
现场形势上的剧变让火圈内的三人同时露出不知所措的惊愕神情。
“他们是在称呼你嘛阿念？”
“嗯，但我应该是皇子吧！王子是小国之主的子嗣。等等，难道说……”二人一并意识到了些什么，他们齐刷刷看下虽然一脸淡漠，却依旧显出困惑神色的萱，“他们说的是萱？”
火墙落下，隔阂开众人的火焰消弭散尽。萱没有在意离不归“当心陷阱”的提醒，缓步走到了妙龄少女的面前。
“我叫萱。萱草的萱。”他云淡风轻的说着，“是荆国赤凤宫的主神官，并不是你们百越的王子。”
“您的母亲是我们大越唯一幸存的王族莲姬，也是百越联盟的缔造者！绝对不会有错的！您就是大越王族血脉的唯一继承人，是我们百越的王子，也就是百越之主！”
“喂！你有没有搞错啊！”眼看少女因激动而膝行靠近萱，皇子念赶忙上前一把将萱护到自己身后，“阿萱他从小就在荆国的宫城里长大，怎么可能和你们山沟沟里的百越扯上什么关系？”
“当年荆国皇帝携大军南下，进击百越，我们战败了……莲姬大人也不幸被俘，不过我们百越的巫女告诉我们，莲姬大人并未被荆国处死，还将在荆国诞下一子！她要我们来找回王子，因为这位王子被火神所祝福，他是大越复国的最后希望！”
“这种哄骗小孩的故事听听就行啦！你怎么能当真呢！”
“闭嘴！”对于皇子念的说法，少女显然是被激怒了，她一把反握住插在地面上的剑，转双膝为单膝，做出一副随时准备拔剑起身的姿态，“天下大势，归乎于命！万物生息，皆有定数！你怎敢如此张狂！要不是看在萱大人的面子上面子上，我定然斩了你！”
显然是被少女凌厉的杀气给震慑住了，皇子念咽了咽口水，没有在作多余的言语，而离不归也趁机凑上前来。
“如果阿萱真是你们的王子，你们打算怎么做？”
“我们会接他回百越，而后重整旗鼓，由萱大人领着我们光复越国故地！”
离不归和皇子念相互看了眼，对于少女的天真言论，连尚且是孩子的他们都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大荆与百越，实力相差之悬殊，远胜于大树和蚍蜉的差距。早已被大荆数次击败，元气大伤的百越想主动进攻大荆，光复故国，那完全是比蚍蜉撼大树还有可笑的不自量力。
“我不会跟你们回去的。”
“哎？”
萱的表态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因讶异而张大了嘴，最先反应过来的是为首的妙龄少女，她情绪激动地从地上站起，冲到萱的面前。
“为什么啊萱大人！您是百越之主啊！”
“我不是。”
萱那云淡风轻的语调，却透出了不容辩驳的千钧之势。
“我是大荆帝国的赤凤宫主神官。还有……”萱扯住了离不归的胳膊，这一次，出乎意料的，他那素来淡漠如水的脸上竟隐约流出浅浅的笑意，“我还是她的弟弟。”
赤色双瞳间，闪烁出略显童真的笑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