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这是……”
翟元韶醒来,发觉睡在一房间,忽上忽下,如同行舟。笼床宽敞,被褥温热,推开木扉,看那窗户景色如走马灯。伸了个懒腰,走到窗前,竟然发觉在船尾。
“难道做了个邪乎的梦?如今是……逆水行舟,非也,顺水疾驰。”
江上的水往后奔腾,岸上景色也跟着后退。行在嶙峋石壁间,那船却见不得缓,见有乱石浅滩,稍微腾起而飞。
“这是……莫非乘船顺流而下,前去哪一处州城?”
回过头翻查包袱,可哪有什么随身携带的东西?一件崭新的红道袍,几件宽衣,以及一片教主令。
“哦,原来我已经被掳于贼人了。可惜可惜,万万没想到,躲藏年载,还是马有失蹄。”
翟元韶虽然木讷,但脑袋瓜转的飞快,穿上红道袍,系着教主令,大摇大摆走出廊桥。走出没几步,却看到五六个霸气外露的强者围在桌旁唏嘘。
“万万没想到,夺一个仙家元婴,大动干戈的,死了多少弟兄不说,还找不着。”
“三弟你也真是,咱家就这点家底,为了本教兴旺,只得恳请瀛海那边的高人相助。只是,那元婴是何物已无意义。”
“教主也已经说了,那元婴模样也见不着,更何况寻觅?倘若这几个州城有仙家殒命,必定惊天动地。可一点动静都没,是不是太过蹊跷。”
“管他呢,反正任务完成,让瀛海那些人尽情的察验个够。”
翟元韶不敢上前,退后,却发现是绝路。只得硬着头皮,佯装无事路过。那几人聊得尽兴,浑然不知有人经过。
“慢着!”
翟元韶一惊,停下脚步,强大的威压令他胆颤心惊。
“你这小子挺深藏不露的,拴着教主令大摇大摆经过。我敬你一句肺腑之言,当初教主救你一命,必定是看上你某处,可我们那些武人论功行赏,赶紧收起那木牌儿罢。”
翟元韶吓得冷汗直流,背着那人说道:
“多谢前辈良言。”
船舱腹部,伤兵残甲苟缩于木板床上,随着水波忽上忽下。翟元韶不习水性,虽在渔舟上尚能自如,可到了大船,那颠簸,那飞驰,倒让他昏昏钝钝。
好不容易捏着鼻子离开,走到甲板上,遥望两岸高耸的石壁。此处犹如仙人斩下的一刀,偌大的悬崖竟然有一道笔直的大河流过。偶然落石隆隆,扑通一声便砸向岸边石洲,吓得船上之人心中一个咯噔。
“敢情活了十三年载,除了饱读诗书,却没机会领略大好河山,实在可惜,可惜。”
感慨之余,翟元韶捻指一算,此行凶多吉少,只怕入了梁山泊,出来已不人。复看两岸山峦,瞅准机会。倘若这般跳入河中,河水湍急,九死一生。山中落石滚滚,河岸乱石怪立,浪花拍石,激起千丈浪。偶尔有些糊涂的鱼儿,看不清眼前的路子,一不小心就横尸怪石之中。
忽而,一只手毫无防备压在他左肩,翟元韶吓了一跳,回眸一看,竟然是教主大人。
“此处风景美乎?”
翟元韶一时语塞,呆呆望着她。教主大人并无多言,左手背身后,双眸凝视山崖之顶。许久,缓缓开言。
“崇山峻岭,仙气蓬勃,既无俗人打扰,又无奸诈之恶事。只是人啊,人心罔测,一言一行,一举一动,皆有所图。你尚年幼,却自小习得这般武功,又持有翟家令,你到底是何人。”
“只是一凡人。”
“我虽然不知道你那底细,不过也不深究。倘若想习得一身武功鼎立于江湖,我可安排师傅传习。”
“武武唔唔武……武功那东西我天资不够……还……还烦请教主见谅……”
教主并没有一丝愠气,相反,饶有兴趣。
“如此年少便走江湖,不愧是藏龙卧虎。唉,想当年,我等到黄花之日才习完功夫,好不容易才拜了个宗门名师,却不想遭受了灭门之灾。罢了,往事不堪重提,只是你年少,真应该多学学武功,才能安然立身。”
“可……可是,我只想为医者,走街串巷,游历天下。好不容易才逃出青州城,却被一老者救下,带着进了狼窝。”
“唉,还以为是什么英武之徒,原来是仓皇逃窜的家丁。你碰到的老者面相如何。”
翟元韶不语,神色凝重,眉毛紧皱,犹豫不决。
“是不是鹤发童颜,高约五尺,但身着天青古服,一字一句‘老朽老朽’乎?”
翟元韶不语,肺腑松弛,眉目轻松。
“还是拄着拐杖,腰背大葫芦,从未见过他出手?”
翟元韶不语,目视江河经行处。
“还是,身体健朗,日行百步却不带喘;舞刀弄枪只见其影,未见其刃的疯鹤?”
翟元韶疑惑,似乎见过此人,但印象不深。
“既然不是他们,恐怕是多虑了。我就知道,那些游历江湖的长老怎么会这么疯癫,明知山有虎,非要行虎山。”
教主释虑,双手背后,在廊桥上反复渡步。似乎有什么想法,归位而言。
“让我想想,你是李狄,只是一个极为普通的家丁。供职于百草堂跑腿,却无人肯教习疗伤功法,无奈只得自学其才,而后泗州城大破,偷了翟家令,伪造了公子身份,找了个庸医馆子混了个学徒。”
翟元韶不语,战战兢兢。
“既然如此,五毒教也不是没去疾的术,只可惜路途遥远且药方奇异,不宜你那水土的人学。既然到了教中,进出两难,回到教山我叫人给你安排个位子。”
教主肃穆,也不理会冷汗沾湿的翟元韶,朝着议事厅方向走去。
顺水行舟大约半月,崇山峻岭逐渐平缓。到了一处荒原,两岸杂树横生,俄而遇见河中小岛。船舫上的人渐渐面露喜色,趁这机会或下河摸鱼,或遁入林中打野味,好不自在。只是那欢乐翟元韶却无福消受,每当停船修整,便被教主亲自押于议事厅,无所事事呆坐。
“教主大人不必这么防备着我。顺水行舟十三天,插翅也难逃。”
“哼,天知道你想什么,就算给你下了三天的毒,这天下强者这么多,必有其一能回天。”
翟元韶此时也没这么惊慌,反倒是顺其自然,毕竟教主大人罩着他,在这三层楼高的船舫上横着走也没人管。反倒是那些亲近教主的强者,偶尔流露出鄙夷的神情。
他自知自己功夫不到家,偶尔趁着夜色跳到眺台,运气于丹田,舞弄着所学的功夫。只是那教主一点也不让人省心,每当他的气从丹田涌入经络,总会有无形的手狠狠拍在他的肩膀,害的好不容易凝起来的丹气瞬间四泄。
“你这滑头小子,那油嘴滑舌的功夫没学到,偏偏是小孩子家的淘气改都改不了。”
教主面无脸色,板着脸捏着他的脸颊,就像是训斥自家小儿。翟元韶又气又笑,气的是,好不容易逃过众人耳目,趁着夜色活动一下筋骨,却被抓了个正着;笑的是,遇上的不是穷凶恶极的匪徒,只是一群脑子不太灵光的土军阀。
只是,教主按住他的经络,使得脉搏之气无法施放,又一手按住他的肚脐,迫使丹田凝气逐渐外泄。翟元韶不知是何意,只知道自己的气色越来越虚弱,轻功的猫跃却变成老狗爬树,自己五六年的功力散得只剩下初学之时。
“倘若是我女儿,也只给在后山树林里练功。你倒好,太岁头上动土,鲁班爷门前弄斧,扰了大家睡意不说,还特么的像老鼠窃食。”
翟元韶不语,只盼着船舫拔锚起航,方能躲到房内看书。
“还没完呢。白天像个书呆子,整天看那些医书,忘了吃饭的钟点。要不是我拖着你出去抢两口,你早就饿死了。”
翟元韶突然想起,那船上的厨子水平极差,蒸个包子半生不熟,煮个面条烂成糊糊。要不是教主大人仙风道骨……哦不,是邪毒缠身,早就宰了那个厨子。
船又起航了,只是这次,教主却没打算放他走。
“我一直在考虑一个问题。如今你与凡人无异,也不适宜学本教任意一种功夫,就这样放你走……”
“教主大人不必担心,我只是一逃民,即便回到翟家也无人可信服。”
“所以你拿着翟家令,就为了找个下家待着?”
“……”
“你那点小诡计可瞒不了我。回到教山,先洗上澡,找一个空缺的位置待着。从今往后,只要你无二心,教山之中该去的去,不该去的躲远点,就那样平平无奇善终罢。”
“教主大人,小的只想学习医术,游历江湖。恳请教主放下小的去寻名医。”
“哼,这偌大的江湖,医者只是下九流之列,能吊着命就行。仙家魔家皇家,乃三教,上九流中学个丹药也是人上人。可你倒好,不随我去教山谋个上九流的职,却要沾染下九流之劣术。你脑子被颠傻了么。”
“那个,小的只想平平无奇览天下。”
“哈哈哈,果然是鼠目寸光,靠着偷学能成才?罢了,人各有志,我也不强求。不过你是跑不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