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课时,三只手拿长矛的哥布林背着夕阳破窗而入,重重地踏在靠窗一侧的桌上。丑陋的半人绿色生物挥舞着手中的长枪,枪柄上用以装饰的头骨咔哒作响。他们贪婪的眼光扫视着教室里的学生,从交错参差的黄牙间淌出恶臭的唾液。
这么多鲜嫩的人类,手无寸铁,实在美妙。哥布林们的长矛在半空中互相敲击,自他们学会生火以来,他们便在烤熟牛羊时,围着篝火跳舞。
坐在窗附近的学生小心翼翼地弓起身子离开座位,直视着耀武扬威的怪物们,向着墙壁的方向后退。昏暗的教室中,日光灯摇晃着拉出一片片光影,温暖的夕阳被怪物们的亢奋染得一片血红。
老师放下手中的粉笔,转向躁动不安的学生们,朗声问道:“这周的值日生是谁?”
“是我。”
人群中,一个健硕,眉宇间颇有英气的男生举起了手。他的动作,他的声音,他猛然起立时椅子的刮擦声,都让那些怪物们感到暴躁。为首的怪物“嘎”地怪叫一声,紧接着踩着桌子高高跃起,手腕又顺势在吊灯上一勾,尖锐的长矛就捅向了男生的脑袋。
男生不紧不慢地一闪,又同时从桌肚中掏出一把微型激光枪。哥布林的枪尖在他的脸上划出一条血痕,激光枪的红色瞄准线一闪而过,随后便是一道深紫色的激光贯穿了哥布林的大脑。
发出令人垂涎欲滴的焦糊味,一只哥布林软绵绵地倒了下去。剩下两只见前者死的悲惨,顿时失了胆色,他们怪叫着,霎时间便要从窗户往外跳。
突然,一个粉笔盒向怪物飞去,砸在窗沿上,爆出熏眼睛的白色粉末。怪物大声哀嚎,抓挠着眼睛,老师抓准时机,从讲台下方掏出霰弹枪,对着那团不能视物的白色空间开火。
噼里啪啦,两只哥布林掉下了楼。
“卫生委员是谁?”老师问道,把霰弹枪上好保险塞回讲台下,“先把地上那只扔到焚化处去。其他同学也不要闹了,上这么多学了,这种小场面吃惊什么,都回座位。”
路承耸耸肩膀,从人群里挤出来,作为卫生委员,他现在要抓着哥布林万年不洗的脚,把它拖去焚化炉。至于那个手拿激光枪的男生潇洒地坐回座位,往他往脸上贴创口贴的样子都变得十分高雅。
在路承拉着尸体穿过教室后门时,他注意到那个男生正对着自己龇牙,一副胜利者的表情。他在心里想着“你不觉得自己幼稚吗”,然后做出鬼脸,意思就自然而然地表达出来了。
路承在拖哥布林下楼时遇到了一点困难,这间临时学校不仅设施破旧,楼梯还很陡峭,像是以前的石库门建筑。要是一个不小心被敲到脚踝,恐怕就要抱着哥布林一起翻滚了。想到这里,路承就难免怀念之前的学校,如果不是因为教学楼被一只触手怪捏碎了,他们也不至于到这种地方来吃苦。
其实以前的学校也不算好,只是对比产生美。
能感觉到微微的热源从焚化处附近散发过来,想必是有人在进行焚化作业。
在一台正在运作的焚化炉旁边,站着一个梳波浪发的女孩,从侧脸看到的眼神有些空洞,她的手腕处沾着一点点的血迹。路承看着她的侧颜,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脑袋里是嗡的一声,双脚还牢牢地站在地面上,脑袋却像是从云彩上倒垂下来。
“早……早。”
路承打了个招呼,女孩的眼睛突然恢复了神采,她转过头看着路承,不可置否地说道:“已经下午了。”
“上课上得天旋地转的,已经没时间观念了。”路承把哥布林的尸体丢进身旁的巨型亚克力箱子,“你为什么在这里?”
“不想上课,想着干脆把这东西先烧了。”女孩显得十分无所谓,“在那边地上还有两只烂掉的哥布林,是你们教室的?”
“是,你们教室是什么?”
“一只说不上是啥的大鸟,烤着还蛮香的。”
“我这只烧起来可能会很臭。”
“是啊,毕竟是哥布林。”
没话可说了,路遥想着,他看看身旁的亚克力箱子,如果自己没有把哥布林扔进去的话,或许还能假借“一起烧”的名义,和女孩一起再待一会儿。不过这个箱子深得摸不到里面的东西,想打开还需要钥匙,既然丢进去了就只能作罢。
好吧,也可以把那边烂掉的哥布林收集过来烧,但只是这么一想,鼻子立马就捕捉到了空气中的腐臭味道,实在是让人不想靠近。
“我回教室了。”路承说道。
“走好。”女孩挥挥手。
“你自己小心点,这里不算安全。”
“鉴于你们教室的窗户被打碎了,你也小心点,教室里也不安全。”
很好,那女孩多说了两句,路承张口就想要接话,但看着那女孩呆呆地盯着焚化炉,想必已经默认自己该走了,现在就不该死皮赖脸地继续说下去。
极为尴尬的对话,但是足够填满路承今天剩余的脑容量了。
他一直到放学为止都魂不守舍,他魂不守舍地背上包,魂不守舍地走到公交车站,魂不守舍地扶着站牌。他一直在想,自己究竟是哪一句话说错了呢?有没有哪里有可能继续发展对话呢?又或者只不过是双方的电波对不上号?
他呆呆地站着,看着一辆辆色彩鲜艳,充满了个人色彩的小轿车飞驰而过。
不,这是失败者的想法,路承想着,他读过几本如何提升魅力的书,里面都对这种只求缘分掉到头上的思想进行了批判。但那些书上提到的内容说句老实话都对他没有用,即便是昂首挺胸学着书里说话,那个女孩似乎也没有兴趣搭理他。或许是自己一直穿校服背双肩包的关系?可哪里有书教“校服的穿搭”啊。
路承叹了口气,他走上公交车,无奈地看着那个在自己旁边“叽叽呱呱”了一路的开裆裤朋友。有的时候他真的在想,自己是不是有资格做他的朋友呢?换而言之,如果能成为他那样,我是不是会自信一点呢?
其实,这人从下午射死了哥布林后,就一直对着他唧唧歪歪了。
这个人叫项铄,是从小和自己一起长大的。以前和自己情投意合,小学的时候也都是一起胡闹的,回想起来互相都拉着彼此做了不少不要命的事情。但上了高中之后,他突然开始变得很厉害,就像是宝石上的镀层终于被剥下,在学校里已经是炙手可热的红人了。
不过,私底下他还是个憨憨。
“我脸上这个伤有点痒,是不是肌肉在长回来啊。”项铄揭开了自己脸上的创口贴,创口贴的边缘已经有点发黑了,天晓得他到底揭了几次。“如果那根长枪上面有毒……我是不是该去找个医生看看。”
“是的,毕竟神经都连着脑子。”路承撇了撇嘴,“公交车来了,把你的创口贴盖上。”
“略。”项铄吐吐舌头,从钱包里拿出十块钱。
覆盖着一层坚硬铁皮的公交车到站了,巨大的铁皮车厢突出的就是效率,只有司机的正面有着一块曲面防弹玻璃,其他的地方都是厚厚的铁皮。车厢内的温度只靠一个开在侧面的通风口,一到夏季就热的离谱,甚至有人会在车厢内中暑倒下。
不过,鉴于走在路上随时都有可能在街角被什么东西吃掉,公交车也算是生活必需品,也正因为如此,公交车公司也是漫天要价。
在摇摇晃晃的车厢里,由于车体的重量,配备了更强大的发动机,随着速度加快,整个地板都在震颤。路承看着自己的开裆裤朋友,他虽然顾及了车厢里死气沉沉的氛围压低了声音,但还是嘀嘀咕咕地讲个不停。
“挺好的。”
“什么?”项铄因为路承这句没头没尾的话感到疑惑。
“我是说成绩……”
“我觉得是因为那个小姑娘。”
“不是,是说成绩……”
“你们怎么样了?”
“下午聊了会儿天,没什么别的了。”
“喜欢就赶紧去表白,多说几次总归会成的。”
“要是你去你会怎么做?”
“我还真没想过。”
“我也没想好,所以我还是决定先从不抄你作业开始。”路承叹了口气,“总而言之,学生先把成绩提高就是万金油吧。”
项铄不可置否地耸耸肩膀:“确实,你要是想单靠成绩撩妹,个人建议连跳两级去追女大学生。”
“你怎么学的?”路承问道,“有什么窍门?点拨一下。”
“额……多动脑?学不动了就吃巧克力?”
“我记住了。”
“哪一个部分?”
“前一个。”
路承下车了,在最后一段路上,他买了一盒十块钱的巧克力。虽然配料表上面“代可可脂”排在第四个,但重点应该是补充糖分,然后玩命学习。
路承吃完了晚饭,就将自己锁在了房间里。他的母亲注意到了他脸上表情与平时不太一样,但也没有多问什么,毕竟能活着回来就已经很好了。
既然自己只有三分钟热度,那么在这三分钟里能怎么燃烧就怎么燃烧吧。路承这么想着,开始写作业,第一份订正作业有太多莫名其妙的格式,第二份卷子要写过程把卷涂得一塌糊涂,第三份抄写作业简直是匪夷所思。
那一盒用来提神的巧克力不知不觉就吃完了,嘴里那股甜腻的味道还要用凉水漱口才能去掉。当路承写完了作业,已经是快要十二点半了。
他抽出压在柜子下面的一套以前的辅导书,上面的题目简直是常看常新,想着再乘热打铁一下,但只是分神了半分钟,脑海里就已经全都是那个女孩的面容了。
令人烦躁。
路承的脚翘上了桌子。
说到底,为什么自己要为这些奇奇怪怪的事情烦恼呢。大家都是朝不保夕地过日子,谁都不知道谁会不会突然就被怪物干掉。就应该像是那些影视剧里一样,轰轰烈烈地享受青春。
但还是有希望的,只要能够考进名牌大学,然后去研究院之类的中枢机构工作,这样就不用担心安全问题了。建筑物被电网和碳合金镀层包裹,每个研究院还有专门配备的特勤人员。
其实特勤人员也很好,要玩命考专门的学校,虽然还是操心有了上顿没下顿,但至少有激光喷子玩。
不过这两个,路承都不觉得自己能考上。
想要在高中毕业之前和那个女孩过上亲亲我我的日子,他在心里定下这么一个小目标。但眼前的道路明确了,他却只觉得越来越困了。脑子里面似乎有一个小小的心脏在跳动,眼前的东西也就看不太清了。
他决定睡觉。
洗完澡,关上灯,设置了一个比平时更早的闹钟,路承躺在床上,缩成了一个团。
眼前全都是那个女孩的音容笑貌。
从大脑清醒,到产生幻觉,到睡着,这之间的过程没有人说得清,路承也不行。至少,当他被刺眼的阳光照醒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只睡了一分多钟。
那阳光实在是太过刺眼,以至于他用手遮住脸,光也会从指缝间溜进来。一阵阵冰冷的狂风围绕着他打转,他慢悠悠地坐了起来,伸手去摸手机,却只摸到冰冷的黄铜地面。
这下他清醒了,彻底清醒了。
周围已经不是自己的房间,而是澄澈得如同宝石一般的天空,几块大得如同摩天楼般的八面体水晶悬浮在空中,彼此的棱角之间以电弧相连,反射着天空的光泽。
刮来的风不是城市中那种带有灰尘与油气的风,这风颇为清爽,张开嘴朝向上风口,有着一种如同在喝冰水的畅**觉。
脚下的地面用黄铜铺就,铭刻着他看不懂的花纹,如同艺术馆里展出的壁画。这灿烂的黄铜大道向着远处一路延伸,直达一片黄金色的城池。
城池中心,城堡的尖顶,直指太阳,映射出他从未见过的灿烂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