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14日,晴。
觐见之厅的大门已经打开,埃尔文沙城的南北大道已经净空,厚厚的积雪被魔法师用火焰清扫一空,艳丽的红毯从觐见之厅的阶梯上垂下,它一直向南延伸直到铺过护城河上的吊桥。皇室专用的仪仗队和马车已经在城门外待命,只身来到帝国的布丁并没有自己的行仗,她按照礼仪官的安排坐上了特制的马车,这辆马车是工匠们连夜赶制出来的,其形制按照正常的帝国皇家车辆定做,并且附上了象征着已经在帝国境内绝迹的维多利亚皇后家族的家徽。
血色蔷薇,正如维多利亚皇后的所作所为一样,她的家徽就是一朵俯视角下镂空雕花形状的血色蔷薇。自己灭绝了自己的亲族,就算是为了维护皇权统治,她的所作所为也极少能被人们理解。
早上七点,当城市中的三座钟楼敲响整点的钟声,鼓乐队敲响了激昂的鼓点,在极具节奏的鼓点声中,皇室仪仗骑兵率先踏过护城河上的吊桥。
宽阔的街道上士兵们沿街列队肩肩相抵,围观的民众都只能呆在士兵组成的人墙之后眺望从街心走过的仪仗队,骑兵走在队列的最前方一共十六人十六匹白马。随后是鼓乐队他们掌控着队列的行进速度,仪仗士兵的脚步每一下都踩在鼓点上,指挥奏乐的指挥官是仪仗队的核心,他利用手中的指挥棒和行进的脚步节奏控制着乐队的演奏,这种入城仪式很多指挥官一生都难以经历一次,但是整个仪仗队却每一天都在重复演练风雨无阻。
整个仪仗队伍进行到一半路程时过了一道内门,此门之外是平民居所,此门之内就是政府机关和贵族居所。到了这里也就是到了真正的帝国核心,相比平民的好奇,贵族区域的住民对于来访者的态度则有些暧昧。
沿街护卫的士兵数量大幅削减,十步才有一名持剑卫士,其装备也比平民区负责组成人墙的矛兵贵重许多。士兵与士兵之间的间隙被盛装打扮的男男女女塞满,布丁乘坐的马车率先经过的是大商人聚居的地方,这里临近贵族与平民交界处,沿街的房屋外景装修有的过分简约,有的又极致奢华。在骑兵的马蹄前落花铺满了街道,商人雇佣的侍女将花篮中的花朵铺撒满街道,身份较低的人沿街脱帽鞠躬致意,略有身份的人目送仪仗队通过,而与贵族沾亲带故的就直接坐在路边的马车中看着热闹,布丁所乘的马车不可谓不奢华,但在经过一列富商车队组成长龙的旁边时,它的装饰就显得有些寒酸了。
再厉害的富商也及不上落魄的贵族,贵族之中又分三六九等,小贵族甚至穿着与平民无异,他们的衣着虽然简朴,但是气质出众不是一般角色可以比拟的,他们算是这一次进城过程中给布丁留下印象最好的一群人。
越往皇宫正门行进,布丁看到的贵族发色就越接近弗罗多和莱恩,男性棕红色的头发像雄狮的狮子鬃毛一般,有的红色更多像极了火焰红,有的褐色更多偏向于褐黑色。女性的粉发也有深浅之分,当然金发和银发还有些许奇异发色的也不在少数。
等布丁看到不远处的海尔夫后,仪仗队停了下来,鼓乐队开始疯狂的敲击鼓点,骑兵和士兵向前散开,在红毯上升至皇宫正门阶梯的前方列成三列纵队。
“哒哒哒哒!”
鼓乐队在指挥手的指挥下敲下最后的鼓点,随后鼓乐队立刻两侧分列为马车让出前进通道。至此仪仗队的工作已经完成了,布丁所乘坐的马车缓缓向前,车夫熟练的操纵马匹在台阶下的红毯前打横,马车的车门打开后红毯正好位于布丁脚下。
帝国的国相马歇尔在五十六级台阶的顶端等候着布丁,那条从觐见之厅沿着台阶铺展下来的三条红毯融成了一条宽阔的道路。所有人都停顿了下来,布丁耳边只有北风呼呼作响的声音,仪仗队的士兵和身后的那些皇宫贵族仿佛都变成了石雕,就连海尔夫也憋着一股气不放出一丝杂音。
从台阶上到觐见之厅正门,这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五十六级台阶上只有北风与布丁作伴,但当布丁在马歇尔的指引下来到为她而开的钢铁大门面前,觐见大厅内涌出的热浪险些让布丁站立不稳跌倒失态。
在觐见之厅中还有无数的官员与贵族,而与一路走来被人轮番目送有着本质区别的是,就在布丁出现在他们面前时,千余道目光都集中在了她的身上。那千余人同时盯上的感觉,就像对于社恐人氏打出的一记重拳,若是已经丧失了正常社交能力的人此刻早就抱头逃窜了。
上千人的压迫感让布丁喘气都变得困难,她努力的抬起双脚向觐见之厅走去,而站在红毯尽头的正是帝国的帝皇格伦斯和皇后伊瑞亚德。
见面、行礼、介绍、入座。
布丁几乎回忆不起自己是如何坐到那张比皇后宝座略小的座位上的,一切行动都充满了机械性,耳边没有了北风的呼号声,取而代之的是群臣细细碎碎的私语。
“格伦斯陛下我此次前来帝国,是受飞鹰城百姓所托寻找卡迪菲斯公国的正统继任者。温彻尔反抗军已经彻底粉碎了七大商会的进攻,而我军并没有霸占飞鹰城之意,在即将南退之时不光要对七大商会的无端挑衅行为进行公审,也要为尚无明主的飞鹰城寻一个归宿。”
大厅之内聚着千余人,随着布丁的话说出口,没有一个人冷笑蔑视。反抗军以一己之力两次击溃联军,其实力已经是有目共睹,任何一个有理智的人都不会轻易发出挑衅的信号。
除非……
海尔夫亲王在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从台阶下走了上来,混在了觐见之厅的人群中,以他的亲王身份他本来就应该在觐见之厅中等候,刚才在正门台阶下似乎是揣摩着给布丁一个下马威吧。不过万幸他没有将歪主意付诸行动,密切关注觐见过程的马歇尔也松了一口气。
格伦斯点头应着,说的大多是不疼不痒的外交用词,在觐见之厅内说官场话是惯例,在这种四面透风的场合,一个表明来意一个表示接受就已经达成了目的。在正式的觐见结束后,召集所有军务、内政大臣百余人开的密会才是正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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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长达一个小时的南北特产介绍大会后,无关人员都去参加宫廷舞会,布丁在马歇尔的领路下前往觐见之厅后方的宫殿。
这里没有了觐见之厅的浮夸,屋顶不算高大约四米,装饰简约两侧仅有木人板甲陈设,帝皇和皇后所坐的两张宝座在宫殿最深处,而沿着宫殿中轴线放置的长桌和靠背椅表示这里的用途不仅仅是用来会见群臣的。
这里是皇宫内部的议事厅,它的级别高于觐见之厅低于军务会议室,一般事关国家却不上升到机密的事务帝皇和皇后都在这里与群臣商议。两侧的耳门打开,帝国群臣鱼贯而入,他们每一个人都有自己固定的位置,甚至还有人本来没有位置的,也有仆从端来了座椅。
帝皇和皇后褪去了不便行动的盛装,他们着常服从皇坐旁的侧门进入,两人在群臣的行礼中坐上了皇位。
帝国一方的势力坐定了,而布丁还站着,为她准备的椅子就在中轴线的长桌尽头,但她却没有坐下。
锁门声陆续传来,整个宫殿中的空气渐渐停止了流动,大宫殿中的歌舞声被封闭在门外,此地是真正的博弈战场,弗罗多、莱恩、薇欧和海尔夫也在听政之列,人们的目光又一次集中在布丁身上。
“布丁小姐,在这里聚集的都是帝国的重臣,而你说的每一句话都将视为记录在案。如果你有所反悔的话,现在改口还来得及。”
马歇尔在布丁身边说出了最后劝退的话语,布丁淡然的一笑回道。
“为什么诸位认为让出飞鹰城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
“这是理所当然的吧!哪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请问这位是?”
“我是帝都城南区域行政官,菲利克斯!”
“那么菲利克斯先生,你凭什么认为接手飞鹰城是一件天上掉馅饼的事?”
“飞鹰城只有南北两道门,地处要地分割南北通路,光是坐地税收一年就有成千上万的财富!”
布丁点了点头说道:“的确如此,坐拥地利只需要控制税收就有无尽的财富。那么请问菲利克斯先生飞鹰城有什么特产吗?而如果这场战争持续下去的话,我又该向谁去征税呢?”
“……特产……”
“很遗憾的告诉你,飞鹰城虽然坐拥南北要道,自身并没有什么特产。往南虽然有黑森林但是道路常年失修,砍伐运输木材都十分困难,往北也只有农耕村镇,最近因为遭遇了洪水农田也已经被冲毁了,到了明年能不能复垦都是个问题。战争要是继续打下去,飞鹰城不光税收难以为继,还会因为缺粮而陷入粮荒。”
布丁向前一步对着皇坐上的格伦斯说道:“我军即将南撤,无论帝国参不参加公审,在审理完毕后我们都将弃飞鹰城而去。灵兽族对这座人类城邦并没有兴趣,他们只是被迫进行反抗,而我是反抗军的军事官,战争一旦结束我的使命也就终结了。飞鹰城的命运说实话我并不想操心,神国大主教也并不想兵出米莉西亚将它据为己有,所以它即将变成了一个无主之城。”
格伦斯抬起一只手压下了群臣的讨论声,他仔细打量着布丁说道。
“这些都是台面上的道理,我也不会怀疑布丁小姐的诚意。只是飞鹰城与帝国千里之遥,就算我方占领了它,将来也会因为山高路远鞭长莫及啊!与其占领一块飞地,不如就让布丁小姐成为城主如何,我想此项提议神国也不会反对吧。”
接下格伦斯的话,布丁直接一句话怼了回去。
“陛下格局太小了!”
“放肆!!!”
帝国臣子们坐不住了,也不知道谁冒出了这句话,惹出了群臣中一阵骚动。
“那好!我问问你们,这两河平原中土地广阔物产丰富,却国不成国邦不成邦,小公国一个接一个。据我所知帝国几世帝皇都有心归化这些城邦,但总是上演得而复失的戏码。”
“你说为什么!”
“格局太小只图眼前利益。”
“这……真是太放肆了!”
布丁不屑的哼了一声,直接对声音传来的地方说道:“归化外邦无非三种手段,威权、正统和治化。三种手段并不是指三种单一的方法,而是统治者必须同时三管齐下才能稳固统治根基。帝国几世帝皇都一直通过用武力占领,然后用威权统治的方式。效果自然不会好,不但民众反扑严重,还因为长时间驻军损耗大量国力。”
格伦斯:“那如何三管齐下?”
“先竖立正统,城市和国家是谁的就是谁的。有了正统性闹事者就是贼人,官捉贼天经地义,他们自然也就打不起什么复国兴邦的旗帜。然后在正统的基础上用法律治化,正统之人用正统的方式继承城邦,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制定法律。法律从轻到重层层递进,初治时法律只有大纲,触动大纲者施以严刑,到民众适应之后再逐次添加条款,经年累月就成了法典,有了法典就完成了治化。威权是最后的武力手段,在进行治化时它只能充当后盾令人望而生畏,却不能直接介入管理。”
布丁自信的又向前一步。
“刀在天边成威权,刀在城下是逞凶,刀在市井为祸根,刀剑常出鞘则威严尽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