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住在龙门菜市场第二条通道中间的铺子里,前厅由爸妈来放置装满了各种鱼类的水箱。通常上一秒还在吐泡泡的胖头鱼朋友,下一秒就会被爸爸的大手一捞,扔在了卷帘门下安置的大砧板上,痛苦地打挺。
盛夏住在与龙门菜市场一墙之隔的城乡结合部里,跟我家不同的是,她的家里没有前厅,却有一间十分宽敞的大平房,里面放置了四台台球桌。地上总是会有很多烟头。
相同的是,我们两家都有一个不大不小的院子,她的院子里种了很多茎上长满小刺的月季,无一例外都是大红,她说她喜欢这种张扬的艳丽。我的院子里则种满了各种栀子花和小茉莉,因为花开的时候它们至少能轻微地缓和一下伴随我十几年的鱼腥味。
这些花都是以前我们从公园里的花坛偷来的,我胆子小,办事也不利索,就在一旁偷偷把风,耳听六路眼观八方,掩护着盛夏瘦瘦小小的身影在花坛里辣手摧花。
然后我们把各自的花带回家,种在自己的小院里,时不时就踩着板凳,趴在那扇低矮的墙头,分享着彼此的种花心得。
我和盛夏的小院子只有一墙之隔,我们是从小一起玩到大的好朋友,就像盛夏说得那样,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盛夏的名字是她爸爸取得,我很喜欢这个名字,因此我也很喜欢盛叔叔。盛叔叔是一位中年潦倒,郁郁不得志的诗人,我时常在翻过墙头去盛夏房间的时候,看到坐在院子藤椅上读诗歌的盛叔叔。
我唯一不喜欢他的一点,就是他娶了一个那样的老婆。盛夏七岁时亲生母亲就生病去世了,在她九岁时爸爸给她带回了一个后妈。那个泼辣蛮横的女人动辄就对她打骂不止,随着盛夏年龄的增加,后妈手里的工具也从晾衣架进化成了擀面杖。
盛夏凄惨的声音经常回荡在我们的院子上空,每当这时,我总是匆匆忙忙地拎着板凳攀上院墙,把她连拉带拽的抱到我的小院子里,这对我来说很容易,因为我们家餐桌上常年存在的即将过期的鱼肉,把我养成了一个比同龄小孩都要略微敦实的姑娘。而盛夏呢,她跟我完全相反,她轻得就像一阵风。
记不清有多少次了,她坐在我咯吱作响的小木床上,咬牙切齿地说“迟早有一天我要给她点教训”,她的眼睛很大,瞳仁极黑,说这话的时候眼神明亮如星,仿佛这掷地有声的誓言真的能实现一样。可她分明已经说了七年了。
我从书桌里拿出那瓶专门买给她用的药水,用棉签蘸取,小心翼翼地涂抹在她的伤口上。
我们曾经共同拥有过很多个夜晚,那些夜晚里有闪烁的星星,素雅飘香的茉莉,湿润绵密的月光,以及涂药时盛夏吃痛的吸气声。
我们这样相互扶持,相互依偎着,度过了一段很长很长的时间,长到我以为一辈子都会这样了,这样艰苦又安稳地做着彼此最重要最独一无二的朋友。
直到我们遇见解行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