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良奈绪子再次睁开眼睛时,只觉得头顶挂着的巨型风扇摇摇欲坠。
谁家医院,还会用这些三十年前的设备?
“这里是……协会吗?”
她挣扎着从床上撑起上半身,呆滞地凝望着缓慢把灰尘往地面拨的宽扇叶。
想跑,双腿却使不出力气。
奈绪子想起昏倒前,正看着大妖第五夜被风间同学制服在地。
想不到刚爬出刀山,又跌到火坑来了。
“可是,怎么可能……哥哥不是一直在旁边照看着吗,没可能任由我被捡到这儿的。”
“还是说,连哥哥也……”
似乎猜到了妹妹心中所想,男子声音没好气地打断了她的思路。“别要乱想,你哥还活得好好的呢。”
奈绪子闻言,红着眼眶望向房间角落。
静静坐在小椅子上的吉良秀介站了起来,一身高级西装略显凌乱。
“总算有良心,先考虑到了哥哥的安危。我还以为你醒来的第一句,便是问风间家女孩的下落呢。”
奈绪子猛地晃了晃脑袋。
是了,自己失去意识前,睦月和那头妖狐已经早一步晕倒。接下来发生了甚么,恐怕只有哥哥知道。
她脸颊一红。
吉良秀介见状叹了口气。
“好了,不逗你了,我跟你说说风间同学的下落吧。”
此时奈绪子神识渐渐清晰,已用不着处处要哥哥带领着思路,美目连眨着。“是了,风间同学身上有太多重利害关系,那狐狸又是B级悬赏的大妖,落入协会手中想必讨不了好。”
吉良秀介嗯了一声。“赶在协会的人没到前,我把他们送到家门附近了。”
“铁塔上那位大人亲自赶来,领队收容了第五夜。这位可是昭和年间便接手东京防卫网的老资格了,坚持要我们回来协会休养,我也不好拒绝。”
“他倒没好意思问我风间同学的事。至于两位回家路上,是否会再遇上危难,我得回来瞧你,没心情多管了。”
奈绪子有点低落,嘴上却仍说道:“哥哥已经为我做了很多了。风间君的事,原本该由妹妹负责,不该为家里多加麻烦的。”
“哪里哪里,兄妹间的事,别像对那古板老爹般客气。”
吉良秀介坐到床边,皱眉瞧了瞧头顶日久失修的旧风扇。
“这鸦间家都这么有钱了,接待分会的贵客时也不花点心思,真该老头儿没法把会长之位传给儿子。”
奈绪子静静说道:“要真是如此,就好了。”
吉良秀介盯着妹妹,心底莫名燃起了一阵愤怒,一股自他从名牌高中毕业,来到东京大展身手时起,便没有过的愤怒。
存续千年的陋习,决不是个人的力量所能抗衡的。
现代社会或许能以体制的武力,保障公民的权利不受侵犯。
但在他们身处的影子世界,人们受到的保障被某些个体超乎常理的武力稀释了。要反抗所遭受的不合理,也就更为困难。
“如果就算那小子没能当选,老爹仍然强逼你如约嫁给他,哥哥就算舍了东京的事业不要,也会让那混蛋下地狱的。”
以他隔绝内外的空间术法造诣之高,自然敢在人家的地头上,谈及要把人家的少主干掉的事。
至于能否做到,日后再谈。
奈绪子听了哥哥的话,只是无奈地笑着摇头。
“说不定就算鸦间少爷死了,父亲大人也会逼着我去办冥婚呢。”
“是啊,就算害得亲生女儿游走于生死之间,遭受魂魄不全之苦,只要符合父亲大人的武士道信念,他不是就能眼也不眨地便干出来吗?”
“就像过去那些为了虚无的口号,而在战争中肆意施暴的人一样……”
“相比之下,来到东京后认识的同学和老师,虽然性格各有好坏,但有一点是相同的。”
“每一个人,都把吉良奈绪子当成独立的个体看待。就算是见过你驾车来接我下课,知道我和吉良实业有关系的人……”
“也没有问你拿你哥的联络方式?”吉良秀介笑着接过话头。
奈绪子也笑了。“有些老师以为我是被包养的女高中生呢,为此还找过我谈话。”
“我家奈绪子资质好啊。”秀介轻轻搓着妹妹的小脑袋。“比不人不妖的白头妹子高质得多了。风间家的女孩,眼光真不怎么样。”
奈绪子有点无奈。“你怎么说得像我已经输了一般?”
秀介没答话,只是抬头望向长满铁锈的扇叶。
手掌一抹。
烦恼瞬间消失无踪。
“如果世上的每一件事,也能轻易地靠打架解决就好了。”
“论打架,哥哥可一直是最擅长的。但一旦来到感情事上,我确实没有过烦恼,因此也没有可以传授的经验。”
“所以好好睡吧,明早醒来,便是只属于你和风间同学的,校园时光了。”
附近的街区公园中,敲起了午夜的钟声。
吉良秀介一直等待到妹妹睡熟,才起身出门。
名族,吉良氏的嫡长女,嫡长男到访妖怪猎人协会东京总部,得到的待遇竟然是躺在旧会址的破医务室里。
只是这也早在吉良秀介预料之中。要是鸦间老头子在,多少会给两人些薄面,铁塔上那位却是出了名痛恨名族子弟的。
据说是在五十年前,被名族的小少爷盗取了东京大学的入学名额。
然后屠尽了那一家人,坠落成灭妖道上最危险的妖魔之一,不分昼夜地在高塔上监察着东京市的大小角落,直至今日。
秀介瞥见房舍周边防贼似散布的大小火光,叹了口气。
“待鸦间老会长回来,就会正式评定两头大妖的等级了吧?”
在官方目前的纪录上,妖狐,玉藻前被定为B级,清除威胁所须的人力,约莫是20至50位五段以上的好手。
当然,练马区内外先后两场围剿,已经证明了评级存在问题。
出乎意料的是,一道苍老声音自房舍外暗寂无光的平原响起。
“只有那头狼。”
吉良秀介先是眉头一皱,随即嘴角上扬。
“老前辈,可否说得再明白些?”
守塔人却没再说话。
秀介以双手撑在楼边铁栏杆上,身子往后一仰。
“明白了,那就是连目前聚集在东京的老人家们,也没看出来那头狐狸的真本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