睦月记得原主远远见过一次的鸦间老会长,决不是眼前戴着牛仔帽穿衬衫的老人,也没坐轮椅。
“这位是?”
未待吉良秀介开口回答,握着老人轮椅手把的壮汉已抢先喝道:“吉良!面对大老是甚么的态度?在协会地盘上动手,还敢嬉皮笑脸?”
睦月低声在奈绪子耳边道:“这家伙的拳头也捏出青筋了,好意思说人,看起来比起猎妖的,更像是混极道的吧。”
她原意本是教紧张兮兮的奈绪子放松下来,话声甚轻,没想得那壮汉耳音甚灵,一声暴喝道:“谁家来的小子,敢说老子是混极道的?换作老子在黑龙会时……”
黑龙会?
那一瞬间,吉良先生吩咐的别开口甚么的,早就被扔到九霄云外。
睦月把头探出窗外,笑意依然温煦。
“是不是关东黑龙会?”
壮汉虽然为老人推了轮椅多年,火气仍是不减。
往日在冲绳伺候老人身边,入夜后多有消遣,来到东京后可不憋屈,歌舞伎町店家背后的大佬们知晓壮汉来头,都不敢让他入店。
心头一阵无名火,化作拳头上燎原怒焰。
“是又怎样?老子知道你是会里请来的客人,可也别以为吉良小子能护得住你。只要没了术法,千年名族和江户乡村长大的穷小子同样是血肉之躯,都会死的。”
“原来如此。”睦月甜笑着。“你今天就想死了吧。”
一刻不到。
车门被睦月以巧劲震飞,没让丁点玻璃碎片溅到奈绪子身上。
同时女孩的身形已直飞往外,无视吉良秀介出声劝阻,自袖底翻出白银短剑,甩腕直射二楼楼梯口上的壮汉。
脱口而出的江户二字,证明壮汉年岁远比外表为长。
而即便是街头一个平平无奇的高中生,也听闻过黑龙会对海那边持续近半世纪的暴行。
明治埋下的种子,最终绽放成昭和的极恶之花。
果然当日没加入协会,是对的。
待我拿到了钱,一个心情不好,会里某些人面畜生正好让我练练拳,舒展一下根骨。
现下,先找你来开刀。
眼见变故横生,奈绪子一愕后便即反应过来,忧急交加。
然而仍是第一时间,把手按到斜肩袋上。
吉良秀介则是下意识挥手,想要抹去银剑掠空的轨迹。
当他瞬即记起这手在协会地界内派不上用场时,却发现笼罩方圆近一千米的结界被暂时解除了。
“真有你的,守塔人前辈!”
欣喜下的吉良秀介抓着守塔人网开一面的空隙,并未抹走飞剑,而是直接将壮汉往前拉了三尺。
想要抹掉飞剑,是因为无法承受误伤轮椅上老人的后果。
但说到教训这没教养的老顽固,吉良秀介可是全心全意地支持。
就这样,意识到不妥的壮汉虽然顷刻扎稳下盘,免却了被吉良秀介的术法直接扯落地面。
可仍是不免被短剑割开颈边动脉,怪叫一声,伸掌掩着颈边伤口。
天生悍蛮的他便要飞扑而下,以拳打杀睦月。
忽听轮椅上老人说道:“冈田,退下。”
话声不重,却是字字沉着有力。
壮汉一剎间止了脚步,恨恨地瞪了睦月一眼。
未想得被睦月眼中滔天恨意吓了一跳。
活了超过两个甲子的壮汉,对传闻中的黑白阴阳瞳并不怎么上心,一生人见过多少奇妙术法了,早己开阔了眼界。
却没想到会在一个本地少女眼里,寻回当日仅属于自己拳下受伤受死者目中怒焰。
唯有这点,至少比那些眼神麻木迷茫,死了便死了的女人孩子好。
按照老人的意思回进房舍时,冈田大树确定没有人瞧见自己嘴角的笑意。
太有趣了,不明所以的复仇者!
这边厢,睦月之所以没曾追上,是因为轮椅上的老人已经自行推着轮子上前,捡起了落地的染血银剑。
她虽然愤怒,可也没至于到了对一个残疾老人出拳的地步。
“老人家这双腿,不是在打仗时坏的吧?”
面容苍老,然依稀可见昔年俊美容颜的老人微笑着,拍了拍大腿。
“当然是打仗坏的啊。只是当年打仗,老夫还能站着之时,那马鹿还不知道在哪儿打酱油呢。”
眼见睦月眨着双眸,老人摆了摆手。
“如果年轻人有兴趣的话,我们找个日子吃个下午茶吧。”
“但是在冲绳,有一个断了腿的老人需要人推轮椅和当护卫。而刚才的男人除了履行这些责任,已经没能力再做坏事了。”
“现在,为了表达诚意,他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那么年轻人啊,可否请你代他推着我回到室内?”
睦月一时迟疑。
吉良秀介见状,拍了拍她肩头。“既蒙马场先生青眼有加,你在东京遇到的麻烦,大可迎刃而解。”
他在睦月耳边低声道。“别忘了,就连老爹也没法让协会保证不对你家的妖狐出手,可这位说的话,每一位都得听。”
睦月瞧了瞧车内一脸担忧的吉良奈绪子,缓缓点头。
老人身躯甚轻,睦月推着轮椅穿过昏暗走廊,并不如何吃力。
马场先生沿路向她指点墙上破损,言语间饶有兴味。
“这些破洞,我头一回来东京时便在了。隔了七八十年,鸦间老头还是没打算修补好,这么小气的家伙到哪里找去?”
睦月看着马场先生一身裇衫马甲,头上一顶牛仔帽,开始猜测老人的年龄。
“不用猜啦,明年刚好二百大寿。”马场先生哈哈大笑。“像我这般烟酒不忌的莽汉,活到这岁数算是天不长眼吧。”
“让刚才那家伙活了百多年,才是天不长眼。”
睦月忍不住说道,也没去看身后吉良先生的神情。
“说得好啊。如果是我的话,更想让当日害得国家陷入战火的家伙在新一场大火中死去。”
“只是在临死前,他至少得站在前线,伤到那头新S级一拳,不然怎对得起我们这些年来留他小命?”
马场先生眼神恍惚。
“我头一回来东京,眼中所见唯有一片火海,却是这七十年间最美的东京。要他死在这样的美景中,不算亏待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