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良奈绪子自幼便晓得,人和人的天赋是不一样的。
家传时空间术法入门的“移物”,哥哥只花两个时辰便练得烂熟。
而她却整整在这一关,滞留了三年。
天生无法积累灵气的女孩,生在千年来力争术法最高处的家族,到底何者更为不幸?
奈绪子只记得,自从允许她不再修行,父亲瞧她的目光里,连所剩不多的光芒也消失了。
现在想起来,大概他从来便没对自己抱有过希望吧。那时装出来的光芒,不过是让将会接任家主的她心怀愧疚而已。
甚么狗屁的武士道,揭穿了不一样是恶臭不堪的阴谋算计。
以利刃自割颈项换来的,也仅仅是一年的平静日子。
在父亲的安排下,自己说不定连大学也没法上,高中毕业后便会被送入鸦间家门。
谁能救她?
兄长?她确信他在必要时,甚至会舍命带她离开。
然而这儿是东京,鸦间一门的根基,远非新兴的吉良实业可比。舍命的结果,也就仅仅是多送一条命而已。
与其如此,为何不干脆在父亲没注意到时结束这一切?
直到她遇上了她。
邻桌风间睦月性情孤僻,在学校交际不多,但她清楚她远离人群的原因,亲眼见过她挥刀驰翔夜里,为都市狩猎脱缚而出的幽灵。
实力谈不上顶尖,却从未停止努力的她,不知不觉让她着迷。
然后,仅仅在来到地下世界的一瞬间后,吉良奈绪子便在风间睦月跟前吐了出来。
与心理状态毫无关系,就是那种从过山车上下来时被离心力玩弄肠胃的感觉。
但这没法让奈绪子减轻半点难堪。睦月双唇微张,还未开口,她便跌碰着往后退避,一张脸涨成了紫红色。
睦月叹了口气。
“吉良同学,你真没必要这样大反应。我初次进来时,吐得比你还厉害。〝
“你大概把这当成了生理反应的一种,就像设计术法的人期望的一样。对体内没有灵气储备的人而言,你的忍耐力已经很强了。”
奈绪子轻喘着。“术法?我从没听哥哥说过。”
“恐怕只有东京本地的地头蛇们,才清楚这座城市地下的秘密。我比较幸运,在接触修行前便被一位老东京领了进来,碎语闲话间,也就听了些有的没的。”
睦月浅浅一笑。
“第一次来这,简直像到了地狱。”
“但是,只有越过对神秘的恐惧,才能看到被阴影遮掩的风景。那绝不是没有价值的……而现在,你已经成功踏出了第一步。”
奈绪子远离地上污秽,视线环顾四周。
东京地下街的天花铺设整齐,此处抬头所见的却是钢筋水泥。在那些侥幸不曾被地表上的钢铁巨兽盖顶的缝隙处,则由尖锐而不规则的尖岩石柱所占据。
街道入口的玻璃门改成了旋转式的,倒影着教奈绪子几乎再度陷入疯狂的自我面目。
她决心这个星期不再照镜子了。
一旁,睦月自然很清楚她的感受,也说不出“惯了就好”这种操蛋话。
以奈绪子对业内信息的了解程度,单单对地下街之事一知半解,原本就很奇怪。
就当是看在吉良先生的份上,或许自己不该再带她前来了。
“奈绪子,你有没有注意到一件事?”
吉良奈绪子使劲晃了晃脑袋,定睛望向旋转门后的长街景象。
“怎么大白天的,街上一位同行也没有?”
东京市内记录在案的妖怪猎人,数量可是远远比常人想象为多。
而暂时未曾出现在协会视线中的同业,更是不计其数。
“都在一间间店内呢。现在是午饭时间嘛。”睦月嘻的一笑。“我不是在问这个,你有没有看到右手侧第三间店门外的灯笼?”
奈绪子顺着她视线看去,目光闪烁着。
“睦月?这是拉面店吗?竟然刚好与风间同学同名……”
“不是刚好喔,你进去了就知道了。来吧,我们先填饱肚子,再把刀取回来。”
“欸?既然不是碰巧与你同名,难道是风间同学开的铺子吗?风间同学,要亲自给我煮拉面吗?”
“你这想象力可真丰富,我连煮味增汤也会烧焦的。先进去吧,这儿的北海道札幌牛油拉面是东京的特色,不得不品尝。”
“先等等,为甚么北海道拉面会是东京的特色啊?”
“你就别问这么多了,待会限量拉面都要卖光啦。”
限量版的北海道札幌牛油拉面当然没有卖光,因为店内除了背对着两人熬着汤的师傅,连一个人也没有。
睦月开始时还没为意。
“大哥,我是睦月啦,怎么午休时间连一个客人也没有?这可不……”
她的话声忽然中断,眼看着熬汤师傅回过头来,一副死了老爸的臭屁脸放在眼前。
睦月喃喃说道:“你他娘的还敢回来啊。”
好像有一瞬间,身边的奈绪子,乃至于专程来到此地的理由也不复存在了。
“别用你这双被污染的手,碰大哥店里的煮面锅啊,八格野鹿!”
就连睦月自己,也完全不明白为甚么会在盛怒下说出充满极道风的台词。
但这也已不重要了。开口一刻,她已抓起熬汤师傅的衣领,将之从厨间扯出,随即一拳重重砸在男子的脸上。
奈绪子清晰听见了骨头碎裂的声响。
这时她才注意到,被一拳揍倒在地的男子很是年轻,看起来没比她大上多少岁。
睦月也不打话,大踏步拉开拳架,半身护在奈绪子跟前,双掌外翻如鹤展翅,似是要把毕生所学杂七杂八的武术全使在男子身上。
只是略一迟疑过后,她的手掌并未下击。
“熊井阳一。”睦月冰冷的话声中透着刻骨怒焰。“你为甚么不肯还手?这些年来在道上学了多少术法,一并使出来啊。”
原主残留下来的怨恨,唯有这一段,深深掠印于睦月脑海之中。
原因无他,初到此地,孤立无援,只有明作拉面师傅,暗为妖怪猎人锻造兵器的熊本宗三大哥,主动向她伸出援手。
被砸得半边脸不似人形的熊本阳一啐了口血沫,眼神既冷且厉。
“老爹说不许我再回来店里,限期是他还在世的时候。”
他拍了拍身上灰尘,从容地站起身来,不惧与睦月惊愕目光对视。
“可老爹两天前就被宰啦。本该留给我的钱,还有答应你的刀,全没了。你觉得找我麻烦,有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