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绪子裙袋暗格内的手机震动时，睦月仍是背对着她，独自坐在拉面店的角落处，把头埋进手臂围成的壁垒中。
她甚至没再找熊本阳一的麻烦，任由后者自顾自地在厨房熬着猪骨汤。
店里另无他人，自然是因为换了师傅的缘故。可熊本阳一还是专心致志地熬着汤，双眸不见一点情绪。
奈绪子是理解睦月的心情的。找这年轻人的晦气，有甚么用呢？
很早以前哥哥就教过她，为了达成目标而牺牲的甚么，是决不会因着目标完成而回来的。
不，它们只会化为新的目标，永无止息地推动着人类往前进发而已。
哪怕道路的尽头，是毁灭。
奈绪子一边感慨，一边伸手至暗格处想要接电话。
忽听睦月开口说道：“别接。地下街内外被施过结界，电话本不该能拨进来。”
奈绪子心下一凛，瞧向屏幕上的来电显示。“是哥哥的电话。”
睦月面色阴沉。“想来是协会弄的手脚。”
她随即盯往熊本阳一。“又或是，你也有份？”
熊本阳一回看着他，依然是了无生气的死寂眼神。“我要是想算计你，会不会乖乖待在这等着被你发现？”
“很难说。”睦月说道。“你回来得太快，这段日子以来，你显然一直待在东京，我很好奇协会为甚么会坐视你不守承诺。”
“再考虑到你过去所做的事，我怀疑你也很合理吧。”
熊本阳一瞪着她，双目流露着奈绪子过往只在登门拜访父亲的极道处见过的精光。
寻常极道，大多为名，为财，为色。
然而这种光芒，仅属于天生的嗜杀修罗。
她从没预期会在一个拉面师傅的眼里瞧见。
“风间睦月，你怀疑老爹的死，我也有份？”
“我没有这样说过。”睦月的嗓音轻柔得让奈绪子想起了竹叶青的鸣声。“我只是说假如如此，我也不会感到奇怪。”
顷刻间，奈绪子几乎确信熊本阳一要动手了。这高瘦年轻人的双手青筋暴现，气势如同箭在弦上的弓客。
毫无疑问，这人体内蕴藏着充足的灵气，术法造诣也显然不会太低。
奈绪子很怀疑以睦月当前的精神状态，是否能在生死决斗中胜过此人。
但这场架终归还是没有打起来。
或许是安排熊本阳一在父亲去世后及时赶回来的人，曾有吩咐要他戒怒戒躁。
又或是，在高楼阴影笼罩的污秽泥泞中打滚的年轻人，反倒透彻明白睦月眼内杀意的可怕之处。
两人对峙良久。终于，熊本阳一转过身去，继续搅拌着大铁锅里的汤。
满身杀气，一颤肩缓缓消散。
奈绪子犹自沉浸在奇妙的战场即视感中，忽然被睦月牵起了手。“走了，他不会肯再多说的。”
睦月也没空注意奈绪子的脸色，随手自门边叠着的小黄纸堆取去一张，贴在奈绪子前额上，然后大步出门。
没与吉良先生商量妥当之前，她不想自作主张告诉奈绪子太多。
因此她没有告诉她，街上其实并不像她先前所说般，一个行人也没有。
离开一间店铺时，客人们会在店家门口取一张隐身符，原理就与净土宗术法“无为印”相近，可助持符者隐藏形迹。
是以一条近千米的长街，才会放眼瞧不见一个人。
当然，睦月凭借着阴阳瞳不讲道理的洞察力，还是能隐约看到大部份行人的身形轮廓的。
只是不愿被介意形迹遭看破的人找晦气，就没故意多看。
同时，由于每座店家也有其独特结界，隐身符在踏进店门后便会自然失效，须得向店家另取一张。
这也是地下街推着面皮薄的客人进店后多少作点消费的手段。
只有大哥的店，从来用不着这些小手段，单凭好的拉面留着客人的身心。
睦月凝视着店外灯笼上，熊本宗三借给原主作新名字的睦月二字，低声说道：“白瞎了这么好的字。”
她自然而然地松开了奈绪子的手，也没好意思与她对上眼神。“我们在街上走走，好透一下气。”
“嗯。”
一路上默然无声。奈绪子一直注意着睦月的神情，好几次想要开口，可话到半途却又缩了回去。
睦月这时却不是刻意装冷淡，心思繁杂紊乱得连自己也无法理解，如何与旁人分说。
她把隐身符贴在不懂术法的奈绪子额上，双手分别捏出自净土宗处学得的清静，无为二印。
无为印在本体移动时，功效本该大打折扣。但睦月利用阴阳瞳带来的，对灵气调动的深湛理解，强行在步行同时，于体内模拟出灵气的静止状态。
清静印之所以被安排与无为印配合运用，想来也是为了实现这一境界。只是净土宗僧人不争气，没发挥出法术的精微之处。
就这样，埋首到复杂的事上，让自己从情绪中解脱出来。
“果然还是没办法啊。”
“欸？”
风间睦月放慢了脚步。
“奈绪子，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没心没肺？引我入行的大哥死了，竟然连眼泪也没有流一滴。”
奈绪子摇了摇头。
“有时候没流眼泪的悲伤，比呼天抢地的大哭更深，更痛。”
“不是这样的，我自己清楚，我并没有如何悲伤。”
“因为我所认识的熊本宗三，是曾经为三任会长铸造过兵器的人。”
“他或许不如协会的马场先生长寿，却在三十年前的日本熬过了百鬼夜行的时代。他的手习惯握菜刀多于兵器，却也从未停止在铸剑时感受兵刃之利。”
“或许我是在逃避吧。但是，我不想轻易相信他已经过世。”
奈绪子静待着睦月给出的答案。
“遗体也没有，事发经过也没有，连协会和吉良先生处也没传出来讯息，证明大哥的遭遇定然不简单。但是，我知道情报该到哪里去找。”
“地下街目前没有主人，但有一个万事通，过去曾是熊本阳一的至交，合称双魔星的就是。我会从他身上找到答案，无论用甚么方法。”
睦月勉力挤出一记笑容。“你看过地下拳赛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