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一种很奇怪的生物。
生气的时候,超级想吃东西去泄愤。
高兴的时候,超级想吃东西去庆祝。
同样的行为模式,不同心境。
天人宗天地广阔,有着凡俗一般的酒楼和歌坊,专供宗门弟子业余消遣。
满星楼是摆上几桌酒菜,邀请三五好友,把酒言欢,登高观景的最佳去处。
一到晚上,此处即充满人间温情,猜拳玩笑,聊一聊八卦,或勾肩搭背眺望天边不时闪过的流星,那感觉好似大道就在不远的天边,伸手便可触及。
然而人在未能成为圣者之前,真是说不好天上到底有什么,所谓武道真相又如何。
所以当流星逝去,天穹重新被一缕一缕雾霭笼罩,宗门弟子们脸上的表情便会从极度的亢奋渐渐萧瑟起来,尔后替彼此加油鼓劲,寄望友人或是自己有一天成就辉煌。
身边人影攒动,项雨彤偶有感知,只够力气稍微从桌上抬头,晃一晃酒壶。
“嘿嘿,妙妙,再帮我点一壶……”
对面那攥着玉杯用不安眼神望着她的少女,将眉头一皱,指尖按住了酒壶。
“不行,你已经喝得够多了,也是奇怪,今日这酒饮得不太对劲,你又是哪根筋不对了?是不是有哪个不长眼的取笑你了,我非得教训教训他。”
面容清幽,发丝微扬的少女,颈边丝巾轻柔飘起,遮住了毗邻二女的窗口。
陈妙抚着丝巾,起身将窗户关好,“那些胡说八道的话,你不必听,更不要记在心里,你为人如何,我再没那么清楚,你只管放心去追陆航,我为你保驾护航。”
“嘿嘿,妙妙你真好~”
打了个不雅的酒嗝之后,项雨彤脸蛋上溢出了古怪的笑。
“可是我今天并不难受,不,是一开始很难受,后来就不难受了。”
“不,是现在也很难受。”雨彤欢快痴醉的语调,最终失落了起来。
她神色恍然,两只水晶眸子此时怔怔出神,仿佛要看穿那被窗子阻隔的天外。
陈妙一如往常叹着气坐到她身边,手掌细细摩挲着雨彤光滑、细腻的背弯。
“你啊,总是不自量力,我说什么你都不肯听,难受这种事谁能替你受着。”
项雨彤没有言语,陈妙柳眉稍抬,“如果你要在追求陆航这条路上继续走,我可以保证你还会遇上比这更艰难的处境,你想一想陆航如今这等身份,沈佳云只是第一道坎未来还有许多出色的女人围着他转,你又不是天赋惊艳绝伦之辈……”
耳中涌入陈妙许多语重心长的话,项雨彤蹙着眉头,几根纤柔葱指扶住了侧脸。
“不是,我喝酒不是因为陆师兄。”
“不是他?奇怪了,除了他还有谁可让你如此借酒浇愁啊?”陈妙拍着她笑道。
“我并没有借酒浇愁啊……”项雨彤吐了吐舌蕾,捧起旁边的茶碗喝了一口,“是说不清的那种感觉,有些因为陆师兄,有些呢,因为我脑子很乱,并非难受。”
陈妙将脸凑近这位多愁善感的单纯少女,在她眉心点了一下,“是喝傻了吗?”
“没有~”不知是酒精被灵气冲淡,还是这满星楼的茶具有解酒作用,雨彤
逐渐清醒,摇了摇头,“是有一个人,我不认识,他对我说了一些话,让我很受触动。”
陈妙眼眸眨了眨,“谁?我可认识?我若认识必然要知道他对你说过什么。”
“妙妙,你干嘛那么紧张?”
“我很紧张?我一直都很紧张,生怕你哪天把自己给杀了。”陈妙苦笑。
“不必紧张,我可不会那么做,我最怕疼,最怕死了。”项雨彤笑着摇头。
——“是谁又说生又说死的。”
一道清风幽影慢慢踱上楼梯,满星楼负责接待的弟子,陪着笑脸在一侧引导。
“陆师兄,今天需要包间吗?怎不见沈师姐一同来,你俩可是焦不离孟的。”
“这位师弟辛苦,我过会儿就走了,今日打了擂台有些乏累,只想小酌一杯。”
陆航负手在后,那一副器宇轩昂的模样颇有几分未来真传的威严风度,很是惹眼。
方才谈笑说话的天人宗弟子,见是陆师兄来了,各个停下杯箸,起身眉开眼笑。
“陆师兄好!”
“今日战邱和忠,那几招实在漂亮,改日可否指点师弟一二?”
陆航欣然点头,修长浓密的剑眉挑了挑,“当然,我作为宗门培养的对象,有义务也有责任帮助师兄弟师姐妹修炼,我可是来者不拒的。”
“只是,我过招从来不留情面的,你们可得小心呢。”
陆航故意装成骇人样子,冲着那些奉承的师兄弟吓唬,最后仍是展颜一笑。
“哈哈,玩笑玩笑,我陆航并非邱师兄,据我所知,他和人切磋从不讲情面。”
“下手没轻没重,竟然还说那是为了我们好,都快把人打死了。”有人愤慨道。
“是啊,邱师兄武技是出色,可为人实在飞扬跋扈,我们不爽他很久了。”
这是满星楼,谁人都可畅聊,并没有诸多忌讳,因为都可用酒后失言来解释。
“诶~”陆航急忙摆手,一副凛然的模样道:“大家可不要忘了,我还未觉醒天灵根前都是找邱师兄请教的,各位应知道他这种宗门天才,能够屈尊和我等比拼便是很大的恩待了。”
“才不是呢。”一个拥有稚嫩脸庞的小弟子冷哼,“我们项长老说过,宗门弟子当以豁达为先,绝不可恃才傲物,陆师兄教导起我们从不摆架子,向来倾囊相授,我看许多真传师兄师姐都不如陆师兄,陆师兄您迟早是我宗掌门,我相信!”
“对!有陆师兄领导我们天人宗,天人宗必然称霸苍岚域,不!天馈大陆!”
一句一句彩虹屁将陆航捧得如在九霄云端,笑呵呵的他,不断压下手掌故作无奈。
而在满室逢迎声中,唯有两位少女各是远远的盯着他,脸色神色也有不同。
陆航昂着头颅,眼角余光往那合紧了窗子的雅座看去。
只见其中一个正拿怒火中烧的目光瞄着他。
另一个则是唇边停着茶杯,满脸的讶异。
陆航暗暗嫌弃,往那边走去,而在这层吃喝的天人宗弟子,则迅速落座。
看似继续刚才的话题,实则没有一束目光不是关注着陆师兄前往的方向。
“你喝了很多酒?项师妹。”
陆航居高临下的看着少女发顶的丸子髻,眸中诞现出不屑,嘴上却是关怀的话。
“她啊,喝了不少,不过既然陆师兄来了,她估计还能喝上好几壶。”
陈妙风凉的看着陆航,掸了掸雨彤手肘。
项雨彤依旧握着茶杯,不见一丝动静。
陆航瞟了陈妙一眼,眼底漾起更为浓重的不屑之意。
“怎么不说话,项师妹,我们不是很亲近的吗?你有什么话都可以找我说。”
项雨彤眼神似有缥缈,大概是移到了陆航额头的位置,像是回想着什么东西。
陆航心道奇怪,这项雨彤往常一见他,还不是早早的雀跃欢呼?
今天这是怎么了?竟然坐在这里如同石化了一般,属实有些奇怪啊。
要说喝酒喝多了,也不太对。
她以前不是没有借酒浇愁过,哪回看见他不是立马酒就醒了,还要说好多好多话,多半伴有嘤嘤哭鼻子,让他烦恼不已,还必须哄着。
然而此时,项雨彤那一张白嫩精致的脸蛋,焕发着炯炯光彩,被酒气烘托出的一层酡红罩在玉靥上,让这张没有讨好的脸变得无比清晰、可爱。
这也是陆航第一次以这样的角度,这样的眼光,去打量一个简简单单的项雨彤。
只是被她眸间清澈见底,没有丝毫情意表现的光晕一照,陆航竟然捏了下手心。
这一眼的触动,好似在佳云的脸上也曾见过,项雨彤原来也有这样的眼神吗?
此时周遭已变得鸦雀无声。
天人宗弟子纷纷目露惊奇,盯着那纹丝不动的项雨彤,她这表现出人意表啊。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陆师兄找她说话,她竟然理都不理?是要玩新的套路吗?”
“不不,不像,项师妹一向娇憨娇憨的,那种事她做不出来,即便是装深沉都很容易看出破绽,你看旁边那陈妙都快急疯了,恨其不争啊。”
陈妙感觉很奇怪,她隐蔽的掐了项雨彤大腿一下,暗暗道:“项雨彤你别这样一副震撼得没法动的样子好吗?你这样只会让陆航更得意,以后更看不起你。”
“疼!”
项雨彤悚然一颤,赶忙拿开茶杯,看了一眼玉腿。
陈妙暗道:“你真是吓人,你不是盼着他来吗,来了你又不说话,你当心他跑了你后悔莫及。”
陆航看着陈妙低声说话的样子,不耐烦道:“既然没有喝出事情,我就走了,有陈师妹帮衬着,我放心,下次可不能喝那么多酒了,若是受了欺负,只管告诉师兄。”
陆航按下心底波动,脚跟却有几分无法轻易移动,他很好奇刚才项雨彤干嘛愣着。
而且她叫了疼之后,目光全然不往自己身上看,只顾着埋怨陈妙掐她下手太狠。
这种被一个天天追在身边当跟屁虫的少女无视的感觉,让陆航抖了两下嘴唇。
但是陆航他也有自己的骄傲,众星捧月的他怎么可能多在少女身边停留呢?
于是,他转过身,清冷高雅的身姿颀长挺拔,留给项雨彤一个值得回味的念想。
陆航知道,她每次都会用一种满眼星光的样子,哈巴哈巴的盯着自己的背影看。
他也知道,她很快就会追过来说些道歉的话,为刚才那番不理睬买单。
她会的,陆航知道。
“你说啊!”陈妙的声音在陆航身后响起,“他来你干嘛不理不睬的,我简直搞不懂你,我真想掰开你这脑壳看看里面装了什么。”
“别啊~”项雨彤仿佛是被陈妙扑倒在座位上,挣扎起来,“我跟你讲哦,妙妙我刚才可能是喝多了出现幻觉了,看着陆师兄头上好像长了几撮彩色羽毛。”
“你说啥?”
“哈哈,我说,陆师兄头上好像长着几撮彩色羽毛。”
陆航倏然回头,眼睛里充满了震惊,他不敢相信,项雨彤居然敢这样说自己。
别说是他,满星楼所有听见项雨彤说什么的弟子,没有一个不将眼睛睁得斗大。
而且,还有些个性调皮的弟子,已经忍不住去观察陆航头上了,议论声小而密集。
“我怎么没发现陆师兄头上有彩毛啊。”
“是啊,项雨彤好大的胆子,陆师兄铁定不会理她了。”
“项师妹怎么这样说话啊,她跟陆师兄说话不是一向唯唯诺诺的吗?”
“简直胡说八道,陆师兄头发好好的,项雨彤这明显是喝多了耍酒疯的。”
这话倒提醒了陆航,他悠悠转了回来,拿一副严肃的表情望着发丝散乱,酒熏微醉的项雨彤。
“项师妹你喝多了,赶紧回洞府去醒酒。”
——
“满星楼是陆师兄你开的?我偏要在这儿和妙妙喝酒聊天,怎么了。”
一瞬,那个人的言语仿佛近在耳边。
项雨彤福至心灵,顺着长久积累的愤懑脱口而出。
陆航凝住了所有神态,只有耳鬓发丝被天人宗丰富的灵气拂动,宛如受到一记重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