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姨!阿姨!快醒醒!”
雨晴听见了脆生生的小女孩声音。
“什么阿姨,我才25!”她腹诽着,睁开模糊的双眼的时候看见的是一脸担心的小女孩。
“阿姨,你怎么在这睡着了!下雨了,会着凉的!”
这时候她才发现身下的青苔和小女孩为她撑起的黑伞。
“啊……”
真是糊涂,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睡着了?
等会回去老板又要给她延长加班了……头疼。
小女孩看着她身下的墓碑:“这是对于阿姨来说很重要的人吗?”
“也许。”雨晴回答,“抱歉,可能是因为做了个梦的缘故,睡得太入神了。”
“阿姨做了什么梦?”
她一脸好奇。
“喂!呆小雨,你在这干嘛!”守墓的老人走了过来,狠狠地拎起来小姑娘的耳朵,“扫墓可是很严肃的事情!别打扰别人!”
“可是这个阿姨睡着了……”
小雨委委屈屈。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是我在这坐坐结果不知道为啥睡着了!小雨是好心,我还要谢谢她呢。”
雨晴立即解释,顺便摸了摸小雨毛茸茸的脑袋。
“所以阿姨做了什么梦?”小雨好奇地眨巴着眼睛。
“小雨!”小雨被敲了一个暴栗子。
“没事,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情,我梦见我变成了一只狗。”
雨晴说。
“狗?”老人挑眉。
“不是那种汪汪叫的狗,是机械狗狗,我梦里以前还有个主人来着——是个破破烂烂的机器人小姑娘,她真是毛手毛脚,出门前还要踢我一脚!”
雨晴有些气呼呼。
“那个梦里的大沙漠里住着机器人,它们只当自己是人类,似乎也不知道自己和外面人的区别,这些机器人喜欢叫自己沙漠之民,他们似乎都没什么走出沙漠的欲望。”
“我那个主人也一样,每天都是出去挖挖坑——沙漠的地下有城市,会有水脉和燃料,也就是沙漠之民的食物。”
“你会和机器人一起去吗?”小雨好奇的不得了,这个年纪的小女孩正是好奇心发散的时候。
雨晴摇摇头:“我就趴在家偷偷懒。”
“她有天出去之后带了个小女孩回家,那照顾的叫一个细致入微,狗真是没人权啊。”
“狗本来就不是人。”小女孩吐槽。
雨晴似乎是没有听见小女孩的吐槽,自顾自地往下说去:“后来那个小女孩在大沙暴的时候跑了出去,唉,估计是失踪了,机器人小女孩急得要死,我看她那叫一个抓耳挠腮的。”
“后来机器人女孩也出门了——去找那个人类小女孩,沙漠这么大,我觉得不放心,就跟着她走——你别说,这机器人的运气还是真的好,虽然老是迷失方向,但是最后就遇到了那个人类小女孩,她就抱着她跑啊跑,最后和我一起被沙浪冲跑了。”
“这运气确实好。”老人插嘴,“我做这里的看守之前是当兵的,沙漠那边确实不好呆——不过机器人先不说,这人类小女孩来沙漠干啥?”
雨晴没料到这个老人还把她的话听进去了:“因为那个人类小女孩是一个冒险家——她去过很多地方冒险,最后想挑战一下一个人横穿沙漠,这是那时候所有人都没有达成的壮举。”
老人点点头,示意她往下说。
“小机器人呢没什么追求,一心想着去游乐园看看,于是人类女孩就约定好带她去游乐园,两个人结伴而行。”
“这倒是比一个人好很多。”小雨说。
“我就跟在她们后面,他们也一直没有发现我。”雨晴顿了顿,咽了口唾沫,“那篇沙漠大的要命,可能要两年左右才能走出去吧,这两个人一路上靠抓仙人掌和蜥蜴活着。”
“抓仙人掌?”
“在那里仙人掌是一种绿色的动物。”雨晴回答,“但是这并不是长久之计,人类小女孩在沙暴的时候遗失了许多东西,其中也包括盐和一些药。”
“没有盐没有药物,指南针也坏了,那个小女孩其实挺危险的。”
小雨听得聚精会神:“然后呢?她们走出沙漠了吗?”
“没有。”雨晴回答的很干脆,“人类不久之后就因为发热了,心里的压力更大了,时不时的会烦躁起来,吃药似乎也成为了一种心理安慰。她太急了,急着想要用冒险填满自己,然后因为在沙漠夜晚的极度低温里没有穿好防护,腿被冻伤了,不久之后就开始发炎溃烂。”
“她没有药了,最后一点都走不动了,小机器人背着她继续走,她终于崩溃了,失去了希望——她大喊着要小机器人滚蛋,让她滚回去哪里活着就好。”
“小机器人却带着她继续前进。”
“他们走到了一座游乐园——小机器人心里应该已经明白,背上的小女孩已经没有救了,哪怕是到了沙漠之外的城市,医院也救不活一个腐烂的人。”
“于是她们决定坐最后一次过山车。”
“小机器人用自己的心脏启动了过山车,在到达最高点的时候,年久失修的过山车崩塌了。”
她一口气讲完了这个故事。
老人和小女孩都屏气凝神地盯着她,似乎是听入迷了一般。
“后来我在那里寻找他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却找不到她们存在过的蛛丝马迹。”
“我一个人走了好久,走出了沙漠,后来过了不知道多少年,国家的沙漠治理颇有成效,沙漠边界竟然往内部收缩了许多,原本的过山车也被沙子埋葬了,我却继续在那儿找……再后来,沙漠纪念馆也造起来了,很多人来沙漠旅游,游乐园也被从地下挖出来翻新,他们找到了人类小女孩的日记本,了解了这一切之后却反手把两人的死亡当作是游乐园的噱头。”
“我找了好久好久,没有找到,然后就被小雨叫醒了。”
雨晴抬头的时候,竟然发现小雨眼睛里闪烁着泪光。
“那两人叫什么名字?”
“我不知道。”雨晴皱皱眉头。
她站起身来,墓碑上写着“墨月”两个字,却没有标明是谁家的墨月,是谁的女儿,只写了个2001.7.25——2020.6.30。
老人的神色有些变化:“我记得这个叫墨月的小女孩没有亲人,她似乎是孤儿院里出来的,你是她的朋友?”
“准确来说是网友。”墓碑的边上有一束雨晴放上去的百合花,“我们没有见过面。”
“这个女孩也是很惨……先天性的神经坏死,导致下肢基本不能动。我听送她来这的人说,她那天不知道为啥一定要出去买东西,然后又咋咋呼呼地跑去邮局——”
“然后不幸遇到了酒后驾驶的司机。”
雨晴补充道。
“我还是从其它网上的朋友那里知道的,她已经死了,司机早就被抓起来了,但是墨月只是一个人,也没有人能接收对她的赔偿了。”
她还记得有几个朋友还义愤填膺地在网上发帖婊那个司机。
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来过这里。
小雨此时已经跑开了,雨晴也从包里拿出折叠雨伞撑了起来。
“她是怎么样的人?”
“嗯……”雨晴皱着眉头,“以前我只是觉得她咋咋呼呼的,一点事情都要滔滔不绝,对人很热情,有时候又过分的温柔了。”
老人笑了起来:“懂得,有时候你可能觉得她有点烦。”
“但是墨月——在网上的ID也是墨月,她确实是个好人。”
老人只是看着她的眼睛,毕竟他只是个守墓的老人,也不会懂得吐槽好人卡之类的东西。
“很难受吗?”
“没有那么难受。”雨晴说,“但总感觉生活少了些什么,我有些怀念过去的生活。”
“工作很累吗?”
“累倒是还好,每天抱怨抱怨也就过去了。”雨晴露出无所谓的神色,“反正也不会有更无聊的事情。”
“你想当冒险家吗?”
“我更愿意当机器狗。”雨晴几乎是脱口而出。
“是呀,狗也不用想什么。”老人感叹道。
雨晴看了看腕表,请假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她向老人告别,说明自己要回去上班了。
老人看着连绵的细雨:“我送你吧,我家还有一辆载客三轮车。”
“下山的路,太长了。”
雨晴也没有推脱,只是扫了下墓地的停车场二维码,准备下山之后再给老人转一笔钱。
老人给三轮车的后座铺上了一层坐垫,示意雨晴可以上来了。
“小雨!看好家,我送人下山!”
这座可以算得上是荒芜的墓地建在郊区,雨晴听方才和她一起上山的农民工说,因为这墓地建造在某某重点高中附近,几年之后可能要被拆除,里面埋葬的人自然也要转移。
雨雾缭绕的山倒是别有一番风味,两人沿着新建的公路往下。
“我在这里工作这么多年,看网友的倒是第一次遇到。”
老人试图唠嗑。
“现在不看以后可能就没机会了。”雨晴诚实地说,“看网友的那可不少,可能只是不说而已。”
毕竟现在人闲的要死,二次元纸片人死了都要办个盛大的葬礼。
“你从哪来的?”
“青州。”雨晴回答。
“嘶,那可不近啊,坐高铁都要半小时吧。”
是的,高铁票还很贵。
雨晴默默地想。
从山间望出去,可以看到边上的那所重点中学。
“我们初中的时候就认识了,她虽然腿脚不好,但是成绩却不错,当年好像就是在这个高中读书的,那时候她还和我说这后面的墓地有些晦气……”
“习惯一个人,要忘记啊,确实是不容易。”
老人叹息。
“我老伴也埋在这里,每次看见墓碑,我就想起她。”
“那小女孩是?”
“我儿子的女儿,我儿子在边上的工地打工。”
要是墨月还活着,肯定就像我一样了。
雨晴默默地想。
行至山下,老人忽然像是遇到了什么让他心情舒畅的事情,竟然嘴里哼唱出小曲儿来: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
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
赏心乐事谁家院?
朝飞暮卷,云霞翠轩,
雨丝风片,烟波画船。
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雨晴听得有些熟悉。
“看过牡丹亭吗?”老人有些摇头晃脑起来,“你知道那书生和杜丽娘吗?”
“听过。”课本上也有节选。
“书生和那丽娘在梦中相恋,而后阴阳相隔,但是最后书生却复活了她,来了一出大团圆。”
“你是说要相信人可以死而复生?”
“不不,我没那个意思。你想啊,牡丹亭中的那杜丽娘怎么会因为一个梦里的男子而重病不起。”
“那是写小说嘛,夸张了写很正常。”雨晴嘟囔。
“人死,又怎么能复生呢?”
“所以那又怎么了?”雨晴百思不得其解。
“一切都是杜丽娘的梦罢了,醒来之后也只不过是黄粱一梦,没有书生,也没有复活。”老人叹了口气,“醒来之后她还是要面对封建礼教的摧残,游园,惊醒不过梦一场。”
全是梦罢了。
雨晴看着老人背上的汗渍。
“总有一天,我也会从这淡淡的梦境里惊醒吗?”她苦涩地说。
那条狗狗徘徊许久,依旧在荒漠一无所获。
时间会冲淡悲伤,不可告人的小心思,没有对她说出口的感情全部都会在梦醒之后烟消云散。
拨弄包上的吊坠,上面刻着有些歪斜的字:
雨晴,祝你生日快乐!
2020.6.30。
牡丹花开又是春,春来游园。
姹紫嫣红,辗转后,也不过是游园惊醒,梦一场。
“我会再来的。”她开口道。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