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受到涅普顿能源辐射的患者……”
“目前为止，没有治愈的案例。”
…………
“……是吗。”
叶加濑往卡座沙发里缩了一缩。
时间已至凌晨，深秋十月的寒意同样在这家名为瓦尔哈拉的酒吧里弥漫。叶加濑披了一条毯子，尽管凭她的身体素质，位于亚热带的双塔市的气候变化已经无法再对她产生影响。
F教授坐在吧台后面，迅速而有节奏地敲着键盘。听声音像是放肆的青轴，不算大的地下空间被噼啪声填满。
——回到地面后，叶加濑先是把江白露送回家，直到凌依顺利返航，才终于放下心来。
没过多久，那位总是错过时机的机动战士ZX再一次姗姗来迟，顺手协助了一下太阳宫屋顶残骸的回收就离开了。
叶加濑感到非常累，手指都快不能屈伸，魔力也几近枯竭。这是从因果地平线回归后，久未体会过的濒临极限的疲惫感。
但是她不想乖乖回去休息。
她知道，在留下了如此巨大的遗憾后，自己今晚肯定是睡不着的。
在见过那个眼神之后，要是回去还能轻松安稳地入睡，那大概已经和碧潭那帮初生开发人员一个等级了。
叶加濑杀过战斗员，还杀过不少。
他们临死前都会露出或是绝望、或是愤怒、或是恐惧的眼神。她要是有空暇，会堂堂正正地与对方对视，直到对方断气为止。
但是那个不知名的碧潭代表不一样，他不是作为一个战斗员、甚至不是作为一个人，而是作为一个邪恶实验的实验品死去。
今夜过后，碧潭工业不会受到任何实质性惩罚，只有一些无关痛痒的公开谴责……与此同时，它在灰色地带的产业链就此启动，可以预见将会赚得盆满钵满。
“博士，你先冷静。碧潭工业的实际势力范围已经达到C级，这个体量绝非开一两台机甲去它基地大闹一番就能彻底解决的。如果你打算毁灭它，必须先想好完整的计划和战术。”
“我明白……”
“幸运的是，我也会陪你一起想。”
F教授端着两杯颜色明艳的鸡尾酒，从吧台后面绕了出来。
“更幸运的是，这杯我请。”
“……那可确实幸运。”
叶加濑被她的话逗笑了，脸上的阴云也散去了一大半。她接过凝结着水珠的倒三角形酒杯，拿到眼前端详起来。
分为红白蓝三层，非常漂亮。
轻轻摇晃之下，三层酒液几乎没有交融起来，只在接触的断层出现了一些模糊。
F教授在对面的卡座里坐了下来，举起了自己的那杯：“博士，你不觉得我们的社会就像这杯鸡尾酒吗？”
“何以见得？”
“最下层的蓝色，是辛勤劳动却被层层剥削的普通民众；中间层的白色，是大大小小的邪恶组织，压迫小组织和平民的同时也被更大的组织压迫；最上层的红色，是黑幕国际。这三个层级看似紧紧相邻，却难以混合，呈现出一种僵硬的固化。”
“不对，你错了，教授。”
“错在哪里？”
“你看这酒杯，最下面的蓝色是量最少的，最上面的红色才是量最大的。依我看，这三层应该整个儿颠倒过来，数量最大的人民被少数霸权压迫着，才更符合实际吧。”
叶加濑用手指拨过吸管，把中间那一层珠白色酒液吸掉。
入口有微弱辣感，却尝不出酒味。
“荔枝汽水？”
“猜对咯。”
搞什么，叶加濑看那颜色还以为混了伏特加呢，结果就这啊。
她又捏起吸管去吸红色部分。
“……草莓味？！”
叶加濑不可思议地看着F教授。
F教授面带温柔的笑意：“这么晚就别喝酒了。喝点甜的，整理一下心情。”
“可你刚才说……”
“我可没说给你的那杯也是鸡尾酒呀。”
“……好吧。”
一个简单的小把戏。
叶加濑对于别人把她当未成年小女孩这件事已经差不多习惯了，默默又吸了一口。
确实挺甜的，再吸一口。
“——博士，恕我直言。初见的时候，你给我的印象就像一个身心俱疲、随波逐流的中年人。并不是想要为正义而战，只是利益所迫，正好站在了这一边而已。”
——噗。
叶加濑差点一口喷出来，赶紧捂住嘴。
F教授没有注意到她心虚地缩起脖子的动作，接着说道：“但是后来我发现，是我错了。你既不像中年人，也不是墙头草。怎么说呢……我看的小说不多啊，就像是那种灰心退隐的老英雄，见到后辈传承信念的身影后重新出山一样的感觉。”
……都给叶加濑说不好意思了，感觉再给她一段时间都能写出本《叶加濑传》，这就是正经战队领导的思想工作水平吗……
“也没那么厉害吧，，，”
“有的。”
叶加濑捂着嘴偏开头，脸颊滚烫。
“……咳、碧潭这件事，我是一定要解决的。否则没法给那位不知名的战斗员一个交代……也没法给凌依和我自己一个交代。”
“那个牺牲者，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没有。”
叶加濑把吸管拿出来放到一边，直接端起酒杯抵住嘴唇。
“正因为并不特别，所以他可以是你，可以是我，可以是任何一个人。我连救下他都做不到，更不敢妄想改变世界，只是……”
她朝F教授伸出一只手。
“我开始想要握紧这双手所能触及到的事物。”
F教授毫不犹豫地握了上去。
“那我就成为你双手的延伸吧。我会由衷地祈望，祈望与你相识、相助、相互信赖的所有人，都能将这份欲望传递到更远的地方，比我们各自的生命都要广阔。”
叶加濑深深地望着眼前这位名为欧米茄F的，神秘而睿智的科学家。
她自始至终都没有试探过对方，就连“你和三柱机械神之一的欧米茄有何关系”这种正常人都会想到的问题都没有问过。
但是，叶加濑从来没有考虑过她背叛的可能性——她是如此纯粹剔透而又充满热情，就像不含杂质的欧米茄射线，笔直向目标射去，罔顾那个目标有多遥不可及——
对于飞渡银河来到地球的欧米茄射线而言，这点距离又算什么呢？
“——对了，今天会有一位我的朋友来店里。”F教授转移话题道，“她是位考古学家，邪恶组织成员。”
……啊？
“你？有邪恶组织成员的？朋友？”
叶加濑感觉就像听到了某种类似于地球即将在2022年2月22日22时22分毁灭的情报。
猫猫头 宇宙.jpg
F教授连忙摆着手解释道：“不是你想的那样！虽然名义上是邪恶组织，但他们并不作恶。不如说更接近独立研究机构吧……”
“哦……”
也就是类似铸剑山庄和永青书页的那种类型？
在黑幕国际华夏分部的管理之下，创立一家私营公司要面对非常可怕的多项叠加税赋，其性价比甚至不如花点钱雇几个打手，然后申请建立邪恶组织——虽然新增了被宣战的危险，但一穷二白的E级小组织满地都是，反而不容易被盯上。
这些组织实际上都只是挂着邪恶组织招牌的轻武装化的公司和机构，一年也出不了一次纠纷，非常安逸。
“但是，这个点来店里……”
叶加濑看了眼手机屏幕，现在是2点26分，好孩子睡觉的时间。
“……算了，我也没资格说别人。叫什么名字，哪个组织的？”
“永青书页的桑德里永。”
“我回去了。”
叶加濑放下玻璃杯，起身欲走。
“——哎，好像有人不欢迎我来呀。”
…………
天花板上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叶加濑极不情愿地抬起头。
今天桑德里永穿了一身华丽的淡粉色洋裙，层层叠叠的蕾丝花边从腰间一直缀到裙角，庞大的裙摆在把她身下的屋顶横梁完全遮挡住，只露出一双蹬着圆头皮靴的小脚，看起来就像飘在空中般，充满梦幻感。
“……你那件工装呢？出门就开始穿lo了？”
“你也不会穿着白大褂四处游荡吧？”
“你们俩早就认识？”F教授看两人竟聊得如此熟稔，十分惊奇。
“嗯……算是吧，”叶加濑尬笑道，“在梦里认识的。”
之前两人只是普通网友关系，直到“那三天”里才正式见到第一面，确实可以说是梦里认识的。
倒是从头到脚都非常科学的F教授竟然也认识桑德里永，让叶加濑有些震撼。这感觉就像是穿着白大褂去拜佛，光想象一下就挺朋克的……哦等等，难道F教授最近变得有点贪财的真正原因是？！
“确实是梦里呢。”
桑德里永一挺身，像朵彩云从横梁上轻轻飘下来，刚好落在同个卡座剩下的那张单人沙发上。
“那两天的备份我已看过，来这里也算是为了确认此事。哼哼，果不其然。”
她像猫一样眯起眼，审视着对她来说是初次见面的叶加濑。
“我的水晶记忆绝不会偏误……叶加濑小妹，我看你天赋过人，实属难得，这里有一套完整的古典炼金术从入门到宗师的学习笔记，每个字都由我亲笔写就，一般人想看一眼都是奢望。不过，可以便宜出让给你……”
知道她本性的叶加濑根本不为所动：“报个价？”
“看在我们共度患难的交情上，这个大亏我吃就吃了——只收你一百万。”
“你去死吧。”
桑德里永若无其事地拿过叶加濑的玻璃杯，发现已经喝干了，又若无其事地推了回去，痛心疾首地摇头道：
“遗憾。遗憾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