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珊珊双手抱胸，站在街边。
时间走到了凌晨两点，街道上除了躺尸的醉汉和偶尔几个出任务的战斗员外，早已空无一人。
她的面前是碧潭工业的总部大楼，也是他们的基地——
作为曾为成百上千个组织打过工的老牌雇佣兵，沈珊珊在记忆里，就连一次都没有踏进过这幢外观平平无奇的大楼。
极端彻底的保密措施。
叶加濑跟她说过，这家组织现在因为用涅普顿能源做非人道实验而被围剿了。而直到那台机甲出现在拳愿大会上之前，她就连一丝传言都没有听过——想必也是保密措施的作用。
沈珊珊在等待一个讯号。
一个来自三十公里外的起跑讯号。
【……滋滋……】
耳机里终于响起了信号接通的电流声。
【……沈姐，这边有动静了！】
“能听到。”
【双塔尼亚、东南联合各有十人左右，已经开始追车了，带队的人不认识……还有几个小组织在观望，都在百米之内，似乎没有合作……东南联合扒上车厢了！】
“OK，我明白了……你们也注意安全。”
沈珊珊说完这句话，就把微型耳机摘下来，在手掌里捏得粉碎。失去作用的外壳和电路混作一团，撒进了路边下水道口。
要潜入一个组织的基地，从正门走无疑是最愚蠢的选择……这里没有什么反其道而行之，只有单纯的事实。
沈珊珊的目标是位于五楼高度的公司外墙招牌。准确地说，是招牌后侧供维护人员进出的小门。小门虽然有锁，但那只是寻常铁锁，没有其他地方的严峻警戒。
最大的问题是，如何在那些严峻警戒之下，堂而皇之地爬上去。
沈珊珊的手伸进口袋里，握住了一个电风扇开关样的小东西。
那正是叶加濑的保命底牌【相位转移者】，在造出来当天就把复杂的设计图全部烧毁，再也无法复制。
沈珊珊前脚刚离开出租屋，叶加濑后脚就追出来把这东西借给了她。
——3.25秒。要闯正门肯定不够用，但足够她穿过警戒网到达小门前还有剩余。
首要目标是……涅普顿机甲生产线。
沈珊珊在心里明确任务目标。
以这种保密等级，生产线绝对设立在地下，而且是极深的地下。如果能锁定位置，总攻时就有机会直接摧毁碧潭的兵力补充手段。
沈珊珊以前看叶加濑用相位转移者时，曾开玩笑地问过她，如果用这3.25秒潜入地面会怎么样，能不能穿模直接进地下室偷东西。
叶加濑却警告她说，这东西的全部算力都用来维持量子态了，时间耗尽的保险措施只有最低限度的“弹出去”。它能大致判断该往哪里弹出，但如果在路径上有半大不小的缝隙，就极有可能直接卡在缝隙里，挤成肉泥。
沈珊珊目光从大楼正面玻璃幕墙上扫过，找到了四个摄像头。她若无其事地走到角落，手腕一抖，从衣袖里抖出一支钩爪。
下一瞬间，她的身影消失在原地。
再次现身时，已经骑在“碧潭工业”四个LED灯牌之中最下面的“业”上。
年久失修的铁架发出吱呀声，但还算牢固。
沈珊珊取出振动切割刀，沿着小门的缝隙把锁舌锯掉，然后拉开门钻了进去。
——第一步完成。
她悄无声息地降落在维护仓库里。
再神秘的邪恶组织，它的保洁部也是普通的……这间仓库也和其他任何一家组织都没什么不同，甚至还有点脏。
沈珊珊贴到门口，打开一条缝偷听偷看。
大概是把值夜班的战斗员都调去保卫车厢了吧，碧潭基地里安静得出奇。
叶加濑让她现在这个时间点潜入总部的战略，简单来说又是换家。只不过这次她们占据主动，所以显得比较有侵略性，没有三重灾祸那次的破釜沉舟感了。
沈珊珊半蹲着从仓库里摸出来，沿着走廊一路向前，没有遇到任何阻碍。
组织灭亡对底层战斗员来说只是换个老板的事，没有人会主动卖命，就算上头要求自愿加班，也会找各种各样的理由请假。
而那些背着贷款的，或者手上有股份的高级战斗员，数量毕竟不多，领导也只能让他们去推车了。所以沈珊珊只需要稍微当心一点，就能顺利把整座基地的地形记下来……
……常理来说应该是这样的。
直到把五楼整整转了一圈，就连半间办公室都没找到，沈珊珊才意识到事情不对劲。
一幢正常使用中的组织大楼，五楼竟然是废弃状态？
难道碧潭早就暗度陈仓逃走了，现在郊外那辆火车只是障眼法而已？
那也不对啊，外墙摄像头都还在工作呢！
沈珊珊从没见过这阵势，作为一个安分守己的雇佣兵（工具人），她的风格是“我不知道哪边是对的，我只知道要去哪里杀谁”，总之突出一个莽字，见势不妙跑路也很快。
她顿时开始怀念起叶加濑——要是有那家伙在，就算只是在电话里描述一下情况，应该也能立马推出几种可能性吧……反正肯定不至于让她像无头苍蝇一样。
到底怎么回事？
沈珊珊见半个人影都没有，干脆连躲都不躲了，光明正大地在走廊里转悠。
那总之先去别的楼层看看吧……
她走进楼梯间，往上往下张望，都没有看到任何灯光。安静得就像是一家普通公司，而不是一家邪恶组织——而且还是一家处在生死关头的邪恶组织。
沈珊珊摸着下巴，尝试学叶加濑说话：“这种时候就要……对了，就要把思维逆转过来！”
楼上和楼下都一片死寂，建筑构造也直白得像是根本没考虑过被入侵的情况。强行搞地毯式搜索估计不会有什么收获。
某个总是摆一副司马脸、吃软不吃硬的天才发明家肯定会这么比喻：就像一枚铸造错误的硬币，正面反面都是人脸，这种硬币无论扔多少次都是一样的。那么现在唯一的特殊事件，唯一的破局可能性就在……
“……竖起来、的情况。”
沈珊珊抬起头，望向楼梯间墙壁上，那个其貌不扬的方形换气口。
只要碧潭还没有丧心病狂到用制氧机供给整个封闭设施的氧气，那么换气口就必然能通向楼梯也不一定能到达的地下部分！
沈珊珊无声而快速地拆下铁格栅，钻进管口里去。往下一看，竟然深不见底。
她双手双脚撑住管道，把身体稳住，向下慢慢滑落。
在心里默数滑落的时间，换算成高度。
五米……十米……十五米……
十五米就已经是五层楼的标准高度，但通风管道还在继续向下延伸——
……没想到这么简单就突入地下室了。看来设计的时候没考虑过有人会从这里速降。
外界的灯光终于照射进来，把狭小昏暗的管道内部点亮。
沈珊珊从旋转的风扇后面向外看去。
然后，让她至少十年内无法忘记的景象，就这样闯入了她的视线。
如果要从她贫瘠的词汇中找到一个现成的名词来形容的话，那只能是……
……「桃花源记」。
当然，绝没有原文描绘得那么浪漫，硬要说的话，「地下城」或者「贫民窟」的定义还更恰当一些。
在广阔到难以想象的地下空间中，五颜六色的集装箱型建筑物胡乱堆叠在一起，其间修建的楼梯、竖井、横梁将处处都连接起来。
从或大或小的建筑缝隙中，可以窥见比沈珊珊现在所处位置更为深邃的地方，保守估计还有几十米深度，那里也同样点亮着灯光。
然后就是……人。
到处都是人。
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在集装箱之间，在楼梯和天桥上，和外界别无二致地生活着。
就像是天经地义地生活在这由集装箱堆叠挤压而成的活埋坑里一般。
恐怕他们往周围360度的任何一个方向看去，视线不超过十米就会被物体挡住，就是如此狭窄压抑的空间。
黑市虽然也是四面八方都是建筑物的人造迷宫地形，但好歹中央是个明亮的大天井啊！
沈珊珊自认要是搬进这里住，不超过三个月，就会像遭受了史无前例的网暴一般罹患上抑郁症。可能叶加濑会更适应些吧，不过以前两人聊天吹水时，她也说过自己梦想着能有一座属于自己的工坊浮岛，可见本质也向往着天空，大隐隐于市只是现实所迫。
可是那些居民……却表现得如此习惯，难道真的一直住在这种地方？
住在这座……碧潭工业总部地下，不为人知的地下城市里！
沈珊珊的脑海中浮现出双塔市所有地铁线路的立体结构地图（为了能走地下通道逃命特地记下的），这才恍然大悟地发现，双塔为数不多迟迟未经开发——甚至像是被特地绕了过去的几处地下区域，碧潭这里正是其中之一！
原来是在地下修了这么个东西！
不愧是手上有好几支建筑队的组织，竟然自己偷偷搞起基建来了！
沈珊珊立刻就明白了碧潭的意图——将真正的生产线隐藏在地下的“员工宿舍”之中，这样就算外部势力打进来，也会被复杂的地形和四处逃窜的员工家属绊住手脚！
必须赶紧回去告诉叶加濑这件事！
沈珊珊向上甩出钩爪，准备离开这里——
喀。
就在她头顶不远处，一块盖板被挪开了。正方形的光芒照了进来，一个脑袋出现在缺口处。
……哦豁，完蛋。
…………
“看来我们有客人了。”
沈珊珊逆着光看不清那人的样貌，尴尬地尝试扯淡：“呃……其实我迷路了，你知道这里是哪条购物街吗——”
“饮料的话，咖啡还是茶？”
“……茶？”
“错了，是咖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