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士，”
“我在。”
江白露走在夜晚的人行道上，叶加濑三步并作两步跟在她旁边。
“航班已经订好了，后天下午一点起飞，傍晚在长云机场落地。然后会有拉力赛的工作人员接我们去酒店入住。”
“嗯。”
“走的是老板的关系，我们不需要参加比赛，专心排除隐患就可以了。”
“嗯。”
“整个比赛为期一周，共有五支队伍参加。虽然是拉力赛，但规则是魔改过的，具体情况老板也没说清楚。”
“你没有其他话想说吗？”
…………
“……关于无限力融合者的统计调查，其实还有一个发现。”
她望着城市的霓虹，像是在害怕失去什么似的紧握住叶加濑的手，捏得她都有点疼了。
闪能被抑制之后，这份恰到好处的陌生痛感也让叶加濑清醒了一些。
“什么发现？”
“国际上已知的十几个融合者，在涅普顿能源之外的其余无限力都有分布。……在他们之中，除了那些没到岁数的年轻人……”
江白露的语气一如往常，平静的表面下却暗潮汹涌。
“——其余所有个体，都表现出了不会衰老的迹象。”
叶加濑猛地抬头，
看向自己的前助手，这位早已独当一面的研究者。
“博士，你也会成为他们中的一员吗？”江白露却没在看她。
她的声音在颤抖。
“……我不知道，”叶加濑只能如实回答她，“我的主要研究方向是无限力机械。生化方面……可能还没有你了解得多。”
“五十年后，我会变成一个白发苍苍、身形佝偻的老太婆，其他人也不会例外。从受精卵到坟墓，一个人类的一生，也只是一本不到百年的短篇故事罢了。到那时，如果博士你还是现在这个年轻美丽的模样……”
她松开了叶加濑的手。
上一次并肩在夜晚的街道上行走，应该还是在拳愿大会期间吧。那次是叶加濑先松开了江白露的手——这次终于轮到她了。
“你来看我的时候，我会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迎接你。我怕我控制不住那些像触手一样攀附上来的嫉妒。我怕……我怕你忍受不住失去我们的空洞。”
她向前走。
走向绚烂而漆黑的夜里。
“——到那时，”
叶加濑的声音拦住了她的脚步。
“你们的足迹会留存在互联网的某个角落，会在无始无终的地平线上镌刻成一颗星星，哪怕在千年以后也仍旧不会磨灭。到那时，宇宙的诞生与消亡也不会比和你们在一起的记忆更重要。光是知晓这些，就已经让我获得足够活下去的希望。”
“……博士，你还是这么擅长说漂亮话。”
叶加濑只是望着月亮。
“毕竟你看：”
“十年，会让人感觉到时间的长度；”
“百年，会让人回忆起三代的祖辈；”
“而千年，除了浪漫之外就一无所有。”
江白露没有转身，微微偏着头，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那么，我能在博士的故事里占据多少页数？”
“那不取决于我，而是取决于你。”
“是吗。”
她走进夜晚的人群里，不见了。
叶加濑习惯性想要双手插兜，却发现身上这条裙子没有口袋，啧了一声抱起了手臂。
“……回家收拾行李吧。”
…………
…………
虽然是出差前最后的休息，但却是周一。
虽然是周一，但叶加濑不用去上学。
起床发现自己身体变小了所以不用上高中真是太好了.jpg
这高中真就没上过几天。
算了，无所谓了。
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上午十点，刘若鸢上班去了，出租屋里只剩下一人一猫。
叶加濑躺在被窝里，伸了两下腿，丝袜和被窝摩擦的奇特触感让她有些微妙的感觉，倒是不讨厌。
她转过头，刚好和稻稻对上视线，立刻展开了激烈的对视大赛。
稻稻看着看着，突然弓起背部倒退着弹跳了几下，随后猛地窜到餐桌上，开始追逐自己的尾巴，把桌上的抽纸和茶杯扫了下来。
“啊——”
叶加濑在看到茶杯开始自由落体的瞬间就从被窝里扑出去，但身上四件客气一点可以称作拘束具的东西充分发挥了作用，把她的四肢出力牢牢控制在了与实物相符的水平。
她在地板上摔了个狗啃泥，眼睁睁地看着与自己朝夕相处六年的茶杯和地面亲密接触，紧接着从下而上开裂、破碎——
“……”
叶加濑趴在两块比较大的碎片之间，默默抱住了脑袋。
稻稻走过来，从手臂的缝隙间偷看她。
“……你！都是你——”
叶加濑怒吼着向它伸出手——
稻稻睁着大眼睛看着她。那双眼睛圆圆的、蓝蓝的，像两颗精雕细琢的宝石。
片刻的沉默。
“……下次不准上桌，知道了吗？”
最后只是弹了一下它的脑门。
“嗷呜。”
叶加濑拿着扫把，把碎片打扫干净。
经过这两天的观察，她发现稻稻的智商还真和猫差不多，顶多比普通猫稍微聪明一点，可能达到了狗的水平，仅此而已。
毕竟涅普顿也不是以智商见长的种族。
如果不给它指令，它就和普通宠物差不多，会自己玩自己的或者跑过来蹭她，也会犯错；但在尝试沟通的时候，它却能完全听懂并服从叶加濑的话，这时表现出来的状态甚至和受过严格训练的军犬相似。
叶加濑对外星生物的生态和习性根本摸不着头脑，但她知道一个可能会有想法的人。
“稻稻，我们走，去见一个朋友。”
“喵？”
稻稻发出一个句尾上扬的长音，但还是乖巧地变回原形，缠绕到叶加濑身上。因为没有战斗需求，所以并没有覆盖到全身，而是只化作了一件斗篷。
——半小时后，叶加濑掀起了【魔女机工坊】的门帘。
答案是桑德里永！
几百年阅历摆在那里，研究的又是炼金术这种稀奇古怪的领域，以前和外星来客有过秘密接触也不是不可能！
“喂，在吗——？”
没有回应。
“师父——？”
依旧没有回应。
“死老太婆，天杀的奸商，我早看出你那个多少带点弯的鼻尖有问题，疑似沾点犹太血统了，你的种族该不会是吸血鬼吧——”
————！
触手从裙摆下伸出来缠上叶加濑双腿，协助她迅速往后退去。一团火球打在她刚刚站立的位置，炸出一朵工艺品似的花。
“如果我是吸血鬼，那么你在第一次单独与我谈话的时候，就已经变成血奴了。”
桑德里永的身影从铁匠铺的屋顶上出现，在叶加濑面前款款飘落。
未等双脚接触地面，她召唤出铁杖，往地上轻轻一点。
随着铛的一声，她就像一团棉花糖似的，停留在了半空中的那个位置。
叶加濑从她的身姿中体会不到半点梦幻感，她的唯一感想是——
单手支撑全身悬空？！
这是什么级别的臂力？！不愧是修炼数百年的娘们，纯度，太高了……
“那你是什么种族呢？——对了，上次说回去再说的问题，你好像还没回答我吧。”
桑德里永何以存活五百年——何以成为长生种。
当时问的时候只是单纯好奇，但同一个问题在现在看来，竟多了一层迫切的现实意义。
桑德里永上下扫了叶加濑一眼，说道：
“能量消耗过度，引发形态退化。”
“对。”
“这说明你的‘危险等级’已经达到了非人级别，值得庆贺。闪能不愧是我见过最有侵略性的无限力，这么短时间就可以完成基本同化。”
“我早知道了，不需要您提醒。”
体内闪能的多寡，甚至可以决定外表年龄的大小，足以说明现在的叶加濑被定义成某种掺杂着有机体的能量生物才比较准确。
比起人类，和稻稻还更为相像。
“嗯。顺带一提，哥特系很适合你。”
“……这话也不必说。”
叶加濑不为所动，继续追问道：“我想知道的是那个问题的答案。如果你不想说，一开始直接拒绝就可以。”
桑德里永摇了摇头。
“话有些长，我把店门关了慢慢给你讲。先喝杯茶吧。”
她手指一伸一勾，一张桌子两张条凳便从巷道尽头瞬间平移到两人身旁。
那桌上摆着两盏青瓷茶杯，水面波澜不惊，还袅袅地飘散着热气。
叶加濑举手道：“我要喝奶茶。”
“要求真多。”
桑德里永拉开条凳坐下来，端起了自己的茶杯。她今天穿着装饰繁复的粉蓝色洋装，和手中颇为古风的茶杯有些格格不入。
“在很久很久以前……大概是50年代吧，”
“等等，50年代？哪个世纪的50年代？”
“1452年。我出生了。”
“从那么早的地方说起？”
叶加濑索取奶茶无果，勉为其难抓起茶杯抿了一口。加了蜂蜜的红茶，味道意外地不错，又抿了一口。
“我从小就是个远近闻名的天才，年仅12岁就被国王召见，担任宫廷画师——法兰西的宫廷。”
“你不是意大利人？意奸？”
“说话这么难听？”桑德里永好看的眉毛皱了一皱，“当时的欧洲，国界线可没有现在这么清晰。请外国人来当国王更是司空见惯！”
“行吧，就当你是灵活国籍了。”
桑德里永接着说道：
“当时正是古典炼金术如日中天、蒸蒸日上的时期，我在宫廷中耳濡目染也开始学习，当然没有老师，完全是自学的。然后，在我17岁那一年，法兰西的炼金术师们，在宫廷花园里种下了一棵苹果树。”
“法兰西是一片六边形的土地，土地中的魔力会自然而然流向六边形中心。而在正中点种下的那棵树，汲取着地脉，很快生长到数千米高，几百人合抱粗细——”
“——如那些炼金术师所愿，它长成了‘世界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