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是大赛开幕仪式。
在场的都不是什么正经人，开幕式自然也随便得很，主持人装模作样讲了几句，就宣布大家可以开吃了。
酒店最大的宴会厅里，整面墙的大屏幕播放着英文摇滚歌曲，六条长桌摆满了各色食物菜肴，由选手、工作人员和家属组成的五只车队总共五十多号人，全部受到邀请参加。
当然还有作为“便衣监察”被邀请来的叶加濑三人。
叶加濑见识过华夏炼金协会的穷奢极欲（对她来说）后，看到这场晚宴只觉得格调太低，充满了暴发户的感觉。
心无杂念的时候才有空胡吃海塞，她只从路过服务员的盘里拿了一支cider苹果酒，怀里抱着北落师门，坐在角落的柜台边默默看。
凌依和她打了声招呼，就一边吃一边走进了人群深处，像是在找谁一样。
江白露看叶加濑有心事的样子，也不打扰她，跟着凌依走了。
竟然留一个外表7岁、四肢无力的文职人员在鱼龙混杂的宴会厅里独自待着吗，你这个始作俑者……叶加濑看着江白露的背影在心里吐槽道。
不过她也乐得安静。
放眼望去，除了选手之外，有心能的人屈指可数，应该都是些战斗员都不如的货色。
……但是有一个人的身影尤为突兀。
那人体内虽然也没有心能，但能看到一根灰白色的细线，那是今天发动过魔法的痕迹——在麻瓜人群里显得格外显眼。
魔力流线的残留。
这东西在一定程度上能反映法术的性质，比如断线越长就代表单个法术消耗越大，断线越多就代表施法次数越多，有些法术留下的断线还有特殊的形态等等。
而此人体内的残留，在叶加濑的无限力感知中表现为一根从头贯穿到脚的直线。
仅一次的……超高费法术。
那得是什么法术？炎爆术的消耗还不如它的五分之一……
叶加濑皱起眉头陷入了沉思，她虽然不打算再多学现代魔法，但好歹也把法术列表粗略翻过一遍了，其中消耗最高的几个大杀器法术都留了个心眼。
那都是些个顶个儿复杂的魔力模型，根本没有这种一根直线从头拉到脚的！
这根看似简单的直线，竟成了叶加濑在整个宴会厅里看到的最难理解的事物。
而且还在逐渐拉长……
…………
……拉长？
回过神一看，那个人已经走到叶加濑面前，在旁边的座位上坐下了。
金色长发，有一撮和叶加濑像是同款的红色挑染藏在额旁刘海中。二十岁左右，长得还算标致，叶加濑却从她的眉宇间看出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煞气。
那是杀人的人才会有的神态。
但叶加濑反而不怕了，因为她自己也杀过不少……不对，是因为这种会把煞气散发出来的，基本都是里世界的新手。
不懂得如何隐藏锋芒，甚至察觉不出已经被别人看穿了。
“一群乌合之众，和垃圾堆没有区别。”
她故作深沉地说道。
叶加濑差点笑出声来，视线撇向另一边，把酒杯堵到嘴上才阻止了声音漏到外面。
“……将人群（ひとごみ）拆分为人（ひと）和垃圾（ごみ），可算不上什么新鲜笑话，这位美丽的混血小姐。”
“你为什么在这里？”
被一个喝着苹果汁（她认为是）的哥特萝莉拆穿了双关冷笑话，她有些不服气，却还是装作平静问道。
叶加濑并不打算认真回答她，用武侠小说般的句式答道：“因为有人邀请我来。”
仔细想想，能在陌生城市里若无其事地杀人，这个人的神经确实粗到了一定境界，不愧是养尊处优的黑二代。
她来这里应该是为了个人目的吧。说简单点就是来飙车的。
叶加濑已经判断出，这个女生就是凌依说的邪恶组织干部。再结合江白露给她的人员名单，很容易就能用排除法得到她的组织和名字。
长云市就这么点儿大，一天爆发两场战斗员冲突也太刺激了，又不是在美国。
不过，她真的有足以把凌依吓到说谜语的能力吗——叶加濑一眼都能把她望到底，无非是个在战斗方面有些天赋、家里也给足了资源的新晋战斗员罢了，理论输出靠那个神秘法术或许可以赶上干部级，但心态和举止的管理完全是纸上谈兵，年轻气盛得很。
……哦，这么说起来，凌依也才踏进这个世界三个月而已。
金发少女抿了一口红酒。
她酸得眉头都抽了抽，问道：“谁？”
叶加濑摇着杯中的青绿色酒液，嘴角咧开一个邪恶的角度：“反正不是你妈。”
“————？！”
“黑幕国际华夏分部，现任部长顾子剑。多年前在骚乱中丧妻，独自育有一女，名唤……”
“顾相识。”
叶加濑把笑脸背过去，扬了扬自己的高脚杯：“多有冒犯，我自罚一杯。”
顾相识被一通戏弄，猛然抬起左手，三根手指作势就要捏紧——
…………
“——真的好吗？”
女孩明明看着另一边，却像是知道她想做什么一样，突然出声道。
“华夏分部将来的继承人，在一场平平无奇的宴会上恼羞成怒出手杀人——而对方甚至不是战斗员，只不过是个童言无忌的孩童。虽然确实能出一口气就是啦。”
这句话就像最强大的沉默法术一样，顾相识的手指却是分毫也捏不下去了。
“眼下这长云市似乎也不太平，不知道拉力赛能否顺利进行下去……您意下如何呢？”
“你……到底是谁？”
越是高位的组织成员，受到管理法掣肘就越严重，往往牵一发而动全身。因为总有眼睛虎视眈眈盯着他们，随时准备着取而代之。
叶加濑感觉逼也装了全套了，要是这姑娘孺子可教，自己应该已经脱离了被神秘法术秒掉的危险，而且还能得到一个临时盟约，于是抛出了最后一枚炸弹：
“下午听了一首歌，有句词叫‘云上春至、啼声惊蛰’，我还挺喜欢的——对了，叫我‘惊蛰’就可以。”
……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号？
顾相识在记忆中搜寻，最后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匹配成功：
父亲交给她打理的下属组织，上个月交上来一个摄像头。据调查员报告，这种摄像头带有轻微催眠功能，能驱赶不怀好意者，已经在中小商户间卖疯了，他们担心会冲击龙头组织的安保业务。
而那些摄像头的来源……好像说是叫“惊蛰”。
“……是你？！”
她当时还以为那是组织名，翻遍组织注册资料库却怎么也找不到，原来是人吗！
而且还是个这么幼小的女孩子！
顾相识缓过了气，她想起父亲和家庭教师的教导，这种有独门技术的民间研究员大多脾气都很怪，而且普遍吃软不吃硬，要是强行绑回去逼迫他们开发武器，转头就给你内部系统开满后门，新装备炸膛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跑起路来更是一个比一个没影！
所以作为组织首领，让他们为自己所用的最好方法就是趁早服软。
顾相识坐正身体，朝着叶加濑娇小的背影低下了头：“小女子不懂，请先生指教。”
——欸，这就对啦。
在热闹的宴会厅边缘，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女性，向坐在旁边的洋娃娃般的小姑娘郑重地行了一个礼。从旁人看来的话，应该是非常滑稽的场景吧。
叶加濑背对着她笑开了花，笑够了收敛起表情才转了回来。
“先生就免了，我还没打算给组织打工。不过，现在我们都想让拉力赛办下去，还是可以合作的……”
…………
…………
凌依在人群里找了一圈又一圈，每转一圈就夹满一盆肉吃掉，还是没找到她忌惮的对象。她终于放弃了，也吃饱了，便回到叶加濑身边……
……叶加濑正和那个金发女人坐在一起。
右手端着酒杯，左手随意比划着，仿佛正和那女人讨论着什么。
“？！？！？！”
凌依猛地冲了过去，把叶加濑挡在身后。
“嗯？”
两人对情势的分析已经结束，顾相识正听着叶加濑推销她的古典炼金术复兴计划，听到兴头上被凌依突然打断，颇为不悦地皱起了眉：“是你啊。有何贵干？”
凌依寸步不让：“博士，离她远一点！她是坏人，是坏女人！”
“我知道啊。”
“知……欸？”
叶加濑扬起北落师门敲了敲凌依的脑袋：“你不会以为这房间里有几个好人吧？”
“呃啊。”
“吃饱了？你白露姐呢？”
凌依揉着被敲的地方，不服气地退到了叶加濑身旁。
“她在房间那头，电视旁边，凑了几个人开盘赌马。”
“那赌棍……你先回吧，过一会儿我也回去了。”
“好……”
凌依对顾相识还是有点怕怕的，吐出舌头做了个鬼脸，走掉了。
回头给她带点永青书页的炼金小玩意儿补偿一下吧……叶加濑目送她离开，回过头又看向顾相识，抱歉地笑笑：“那我也回去了，最后问你一个问题吧。”
“先生请问。”
“说了别叫先生，我担不起。那么——”
叶加濑饮尽杯中酒，问道：“你作为未来的华夏分部之主，觉得什么是邪恶组织？”
顾相识本来喝了三两杯红酒有些微醉，听到这个问题，憟然清醒。
“……倾轧内斗先不谈。平时收取了好处，到该站出来时，自当走在第一线。”
“嗯。我也听说过，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邪恶组织起到的是和现在的英雄差不多的作用。可是，现在的组织又是什么样子呢？当初为了反抗强权而冠以‘邪恶’之名，如今倒是恰如其分了啊。”
“…………”
顾相识的表情有些不善。
游说到此为止，差不多该溜了。叶加濑跳下板凳，抱着铁杖往大厅外面走。
“那么，我还要长身体，回去早睡早起咯——”
“惊蛰小姐，”
“？”
“比赛是今晚十点开始。”
…………
“……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