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加濑那天下午才发现F教授给她回了一万个电话，她一个都没接。
虽然F教授没有生气，但这反而更加强化了叶加濑的愧疚感，第五天比赛刚结束就赶紧拉着凌依和江白露坐上了回双塔的航班。
然后她们相约晚上一起去KTV玩。
好久不见的兽王战队全员、凌依、叶加濑和江白露一共九个人，坐在中型包间里，刚好围了一圈。
“记得以前美国有个战队，足足有九个队员啊，我们这也差不多了。”比上次见面时明显黑了一圈的赤野举起酒杯说道，据凌芽说他最近去海南旅游了。
“人数也不是越多越好。我觉得五个队员加上教授就正合适。”龙神象——名叫汪哲伟的憨厚青年说道。
“人多热闹啊！我们现在有红绿蓝白黄，可以来个黑色的追加战士，就是那种平时酷酷的女孩子，私下其实喜欢吃甜食什么的……”赤野很不满。
“这就是你的XP？警惕职场恋爱！你可知道，有多少英雄团体是因为内部纠纷解散的，又有多少内部纠纷是队员恋爱？”龙神虎拿起桌上的塑料锤子给了他一下。
“这哪是职场啊？！”“差不多！”
叶加濑、江白露和F教授坐在一边，看着他们闹作一团，有些忍俊不禁。
江白露本来完全不想掺和到这帮英雄的聚会里，但是架不住F教授经典的送这个送那个攻势，盛情难却，还是来了。
话说兽王战队炸岛之后已经很穷了还这么喜欢送……等等？
炸岛的罪魁祸首不就在这里吗！
叶加濑悄悄在江白露耳边说了这个，她的脸色刷的一下就白了，当场企图逃跑，被已经摘下丝绸手套的叶加濑按在原地。
叶加濑若无其事地说道：“教授，我们已经受了你太多恩惠，一直想找个机会报答一下，这趟正好带回来一个东西给你。”
她从小别胜新婚的传送箱里掏出来一个篮球大小的金属球体，交给F教授。
“这是？”
“这次事件解决后，永青书页私下给我的报酬——银星锻炉的核心残骸。”
“……！”
“我粗略观察了一下，里面似乎有古典炼金术架构，但大部分回路为了维持混合无限力的稳定性，都是用欧米茄射线铺就的。我想这玩意儿应该能给你带来一些灵感。”
“这……这太贵重了！”
“没有露希法琳贵重。”
叶加濑把球体塞到F教授手里。她没有再推辞，郑重地接过去，传送走了。
“……我会让它物尽其用的。”
F教授笑了起来，有种邻家姐姐的温婉。
“教授，你也点一首吧？”龙神虎用和叶加濑差不多的动作把麦克风塞进她手里，“我真的受不了赤野那个鬼哭狼嚎的声音。”
“哎？我不会唱歌……”
龙神虎把点歌的平板拿了过来，看向叶加濑和江白露：“你们也来一首？哦对，还没自我介绍呢，我叫林雨晴，名义上是副队长。”
“名义上？”
“因为赤野太莽夫了，所以一般现场是我负责指挥。”
赤野本来正在唱着《富士山下》，唱腔不能说很专业，只能说是不堪入耳，听到林雨晴的评价，一口气串到《爱情转移》去了。
汪哲伟直接把他的歌掐掉，换下一首。
下一首是方糖点的《有点甜》。这位腼腆的小姑娘唱起歌来终于有了点自信，开头几句就让众人受到摧残的鼓膜如久旱逢甘霖，情不自禁鼓起了掌。
“博士你想唱什么？”江白露拿着平板问。
“啊？我不想唱。”
江白露对叶加濑的不合作早有预料，拧了一下她的鼻子道：“又开始了，上次唱得不是挺好的吗，三灾那次。”
“但是控制声带很累啊。”
“你干脆别说话了。”
“…………”
还真不说话了。
江白露有点服气，只好自己点了一首歌，唱完之后把麦克风塞给凌依。
叶加濑还是一言不发。
“好了，不强迫你唱了，你……”
江白露转头看向叶加濑，吓了一跳。
只见她在沙发的拐角处蜷缩成团，浑身都在微微颤抖，露在外面的手臂和面部皮肤像煮开了一样又红又烫，好像能看到蒸腾的水汽。
“博士？你怎么了？”
叶加濑只是急促地摇了摇头。
之前桑德里永给她鬼人药的时候只说有副作用，却没说具体是什么副作用。结束战斗的时候也没发现异常，就当是自己体质好把副作用扛过去了，没想到竟然在这里等着！
闪能接触到金属和其他能量就会变得非常活跃，当时用欧米茄射线把它箍住了，结果那份反应竟然在体内积攒到了现在。
叶加濑感觉身体热得就像下了地狱的油锅，而和闪能紧密相连的无限力感知也出现了剧烈的反作用，瞬间将她的视力夺走，只剩下一片漆黑。
江白露看到她这幅柔弱痛苦的样子，脑子里嗡的一声。
“卫生间……”叶加濑在黑暗中呢喃道，“放点血……出来……就好。”
遇事不决放点血，经典中世纪疗法，但对她现在这个情况来说却是正好。让暴走的闪能顺着血液流出去一些，症状应该可以缓解——
她皱起的眉头下，一双眼睛失去了焦距，茫然地看着地面。两行红色液体不受控制地从她眼眶里涌出，把江白露吓了一大跳，仔细观察才发现就连泪水里都充满了闪能。
原来如此，要排出过量的闪能，所以才叫她帮忙放血吗……但是江白露实在不忍心在叶加濑的身体上制造伤口，即使她知道那种伤口用不了一个下午就会愈合。
她突然灵机一动。
右手抚上叶加濑的小肚子，感受着少女微微的颤抖，顺着皮肤滑进了牛仔裤深处。
“——？！”
“体液好像也可以携带闪能啊，那就不用放血了。我来帮你。”
“你别……不要……啊！”
叶加濑感觉脑子都要烤熟了，提不起半点反抗的力气，双手胡乱摸索，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攥住了江白露垂下的一缕侧发。
两人的声音被包间里吵闹的背景音乐淹没，其他人沉浸在欢快的氛围中，都没有注意到角落里正在发生的事情。
江白露贴近叶加濑的耳朵，轻声说道：“我知道我正在做贪得无厌的事情……但是，这几天我可是拼命努力过了呢。”
“和这个没有关系吧……呜！”
“——我啊，想了很久。但还是很不甘心啊。就因为来晚了几年？还是有哪个地方比不上那个人？我会去改的，我会去学的，就像当年跟着你学习如何摆弄机械一样……”
“我对她……已经没有……只是……一定要把她们……带回家，仅此而……咿！”
她浑身就像没有骨头一样瘫软在江白露怀里，声音也如同梦呓般酥软含糊，不紧贴着就听不清楚。但即使在这种状态下，她的语气也依然残存着一丝坚定。
……“一定要把她们带回家”。
于是江白露看着怀中这只不停颤抖、发出低吟的小动物，终于明白了这根本不是友情或爱情的问题，也不是青梅或天降的问题。
只是有那么一个叫叶加濑的人，被向亡者许下的诺言所牵引，然后让自己成为了回答。
而这件事并没有江白露插手的余地。
她明白，她完全明白，但是——
“……还在狡辩。”
她手上的动作却反而加快了。
…………
半小时后，江白露用叶加濑送的传送箱把她新鲜生产的闪能全部盛了干净，没有留一滴在沙发上。
叶加濑恢复清明的双眼充满幽怨地盯着江白露看，看得她竟然有点愧疚。只有一点点。
不明真相的凌依笑着把麦克风递了过来：“博士，还是点一首吧？就连教授都唱过了。”
叶加濑下半身还是软的，坐都坐不直，所有人的目光一下看过来，第一个想法竟然是还好刚才已经去过了，进入了平缓的分裂间期，不至于对着麦克风再发出奇怪的声音。
“呃……”
反应过来之后，她只想一头撞死在包间对面的大屏幕上。
“那……那就来一首《朋友》吧。还有谁会唱这首歌吗？”
“我我我！”“哪首朋友？”“粤语？”
随着伴奏响起，叶加濑清了清喉咙，唱道：
“繁星、流动——”
“与你、同路——”
…………
…………
出来透气的叶加濑在走廊角落的窗台边，看到了F教授。
她正望着入夜的双塔市。
“双塔的夜景，还不错吧？”
“……哎，是博士啊。这里比柳洞市繁华多了，不知不觉就看入迷了。”
F教授抱歉地笑笑，给叶加濑让出位置。
“要说繁华……确实是繁华——”
叶加濑也触景生情，想起了自己最初来到双塔市求学时的事情。
那时她从老家的小地级市第一次踏进准一线城市，感觉和刘姥姥进大观园也差不多，当时把眼睛晃花的霓虹灯现在也已习以为常了。
不过她当时第一想法是“他妈的有钱人”而不是“我想成为一份子”，只能说就算记忆被屏蔽了一些，骨子里赤脚不怕穿鞋的精神还是无法完全抑制住。
“……教授，你对华夏分部搞的那个官方英雄，有什么看法？”
F教授两只手在胸前搓了搓，呼出一口热气：
“骗不到老英雄，那些刚起步的迷茫新人可能会上当吧。但是，明明是职业化改造，却特意叫做官方英雄而不是职业英雄，很显然是对现有民间英雄的污名化……不难想象他们会用宣传和引导，给我们塑造出非官方、不可靠的形象，强推自己的新型安保服务。”
“一头卖枪一头卖防弹衣，真是好生意啊。官方英雄内部为了争夺组织下发的有限资源，也必然会在解决事件上卷起来，最终变成彻底商业化的抢蛋糕模式……”
“——然后长此以往，民众会忘记英雄诞生的最初目的是为了掀起斗争、推翻邪恶组织，而不只是当个城市义警——我们的正当性会被大大消解。”
“…………”
叶加濑看着窗外的霓虹，眉头越皱越深。
11月的晚风从窗户缝隙吹在脸上，带来了些刺痛般的冰冷。
“……冬天，真的要来了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