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加濑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天中午。
法艾不知去向，只留下了一张纸条。
上面写着：
【那么，我要再爱上世界一次。】
叶加濑第一时间就给桑德里永打了电话，质问她为什么把事情说得这么轻描淡写，害她对上了铁十字骑士差点在异国他乡噶掉。
【啊？铁十字？这次怎么这么快？不过就算你打不过，她应该也能福临心至爆种解决掉那帮狂信徒的啦。】
结果桑德里永竟然一副“哎呀发生了一些意料之外的错误”的吊儿郎当语气，莫名其妙又打了一场架的叶加濑气得差点当场摔手机。
【——Fae这人呢，是我的同辈，是个依靠直觉施法的乱七八糟的家伙。他比起积累知识，更喜欢定时把记忆洗去，身体也变成随机的样子，从零开始认识世界——他上个周目和上上上上个周目是这么跟我说的。这周目她一开始就遇到了你，应该会是一趟比较幸福的旅程吧。】
就像是通关一个剧情很精彩的游戏之后，想要把自己的记忆删除掉，然后重新玩一遍的那种感觉吗……
你觉得失去了记忆的人，还是他自己吗？
这个问题叶加濑没有反问法埃，但是现在看来，他的答案早已写在了行动中。
相信灵魂可以超越记忆……
……确实充满了吟游诗人的浪漫。
【循环的周期是50年整，所以他也被称为“半纪轮回者”。不过教廷那边说是渎神，我也不知道标准是啥，总之谢谢你帮忙啊。】
“你有考虑过如果当时跑了一两个人回去报信，我以后在欧洲怎么混吗？”
【啊哈哈哈……】
…………
…………
叶加濑后来得知，由于宵禁的原因，全城房屋都门户紧闭，再加上看到铁十字入城，所有人都不敢和他们扯上关系——也托了那顶巫师帽的福，总之昨晚的战斗实际上没有一个目击者真正看清她的样貌。
……米拉当时正和一位据她说“全世界最可爱”的小姐妹共度美好时光，身为全城应该都没几个的染色强者，甚至连广场上的动静都没有在意。
不过，叶加濑最后那招射向天空的魔炮，还是留在了很多人的记忆中。
他们不敢妄加揣测战斗的结果，只知道那支铁十字小队没有在城市里驻留。教廷骑士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目标，兴许是追杀着魔炮的主人离开了吧？当然，也有可能是……
那道猩红如血的巨大光柱，也因此被酒馆里的好事之徒们称作“血色天际线”。
向教廷宣战的行为，无人知晓的隐秘行动，恶魔降临般的血色光柱……连带着那帮醉汉也说了不少冒犯僭越的话，很多人都被酒吧赶了出去。
——总之，这次小事件来得突然，结束得也突然，叶加濑休息了一个下午，第二天就像没事人一样去教堂参加索维尔会议了。
因为又变成了7岁模式，身上穿来的衣服都不合身了，只好开了魔法少女形态。幸好入场认的是专用耳麦，向教堂侧门外的修女展示了一下，就被领着进了后花园。
找法埃的时候进来过一次，但当时没有细看，所以也算是全新的体验。
后花园被修女们打理得很漂亮，蜿蜒曲折的道路两旁栽种着各个季节的花卉，以常绿灌木点缀，花坛深处则是一些松树和枫树，分布稀疏不会挡住阳光，却也带来了浓厚的绿意，叶加濑跟在修女后面走在铺着鹅卵石的小道上，有种自己是来秋游的错觉。
“呃，这个雕像是……？”
叶加濑指向小道尽头，一棵大松树下的人像。
看起来是个其貌不扬的男性，笔直地站在台座上，呈45度斜角举起的右手中握着一根短绳，下面吊着一个圆形的盘子。看起来和教堂的风格相差甚远，但有一股奇特的气势。
“那个呀，那是‘渎神者’像。”
“渎神者……？”
“据说那是早期反抗地心说，尝试绘出星图，证明太阳才是宇宙中心的渎神者之一。他竟然真的把星图画出来交给了教会，结果当然是被处刑了。”
“呃，可是现代科学已经——”
“当然，现代科学已经证明，就连太阳也不是宇宙中心。教廷的势力也被邪恶组织瓜分，以前铁十字骑士何至于秘密行动，直接将渎神者从家中拖出去当街处刑都是家常便饭。”
那还真是谢谢邪恶组织啊。不对，应该谢谢现代科学。
“当时对那个人的刑罚就是，”
修女远远望着雕像，眼神中有些难以言喻的悲伤。
“他被教廷的炼金术师变成了那座雕像，警醒每一个来参观教堂的信众。”
“……啊？”
叶加濑吓了一跳，连忙又看向那座雕像。
那是人类？那曾经是人类？
“当时给他最后的恩赐，就是可以自己选择变成雕像的姿势。于是，他在光天化日之下，做出了这个‘观测夜空’的姿势——到了现代，他反而成为了科学精神的象征，成为每一个来到这里的无限力研究者瞻仰的对象。也算是得偿所愿吧。”
叶加濑点点头，走到雕像前面。
它……他的脚下有一块简陋的铭牌，写着他的名字。
【挑战我主权威的异端】
【Fae·Greenfield】
…………
“……噗。”
原来是你啊。
刚才还莫名沉重的心情一瞬间就被戏谑填满，叶加濑好不容易才忍住没有笑出声。
瞻仰完了渎神者雕像，叶加濑就跟着修女来到了索维尔会议的会场门口。
“请进吧，愿主的智慧充满你。”修女说道。
叶加濑点点头，走进了会场。
距离会议开始还有半小时，里面已经坐了二十多个人，大部分都是穿黑西装的中年男性，此时都在整理手中的发言稿，准备着第一天的议题。
一个穿着白色水手服的小女孩出现在环形阶梯教室，也没能引起他们的注意。
他们并非没有看到叶加濑，只是理所当然地接受了——在知识的殿堂里，一切外貌、衣着、年龄都不重要。
叶加濑本来还担心自己会被赶出去，这下也彻底放心了，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拿起桌上写着自己名字的三角牌把玩起来。
…………
…………
索维尔会议平稳地开始、平稳地推进，一开始就集中讨论了涅普顿是否应该从无限力中移除出去的问题，学术氛围比起华夏炼金术交流会只增不减。
叶加濑则是直接说明了涅普顿是一个物种的事实，并在众人一片震惊声中，把手机里稻稻在几种形态间来回变换的录像在大屏幕上播放了出来。
“我们用来判定无限力的标准需要更新。今后遇到其他具有自我意志的能量生物时，不能再犯和涅普顿一样的错误——”
“这位女士，您和涅普顿个体达成交流了吗——”
“为何一个巢群意志统领的物种，却没有出现与灵能伴生的进化——”
最后这个议题以叶加濑承诺会进一步深入研究涅普顿的生态，而所有人一致同意订正“涅普顿能源”的错误说法为结果，史无前例地把六大无限力之一从行列中踢了出去。
“那么，从今往后，六大无限力将会变为五大无限力。”一位老者总结般宣布道。
“——不用变，有一种无限力可以补上涅普顿的位置。”
叶加濑适时从包里拿出一个装满红色液体的矿泉水瓶，放到桌上。
这一动作再次引起了全场的注意，那些实践强于理论的研究者几乎是瞬间就看出瓶中液体的特殊之处，有几个甚至忍不住站了起来。
这红色的能量——不就是昨晚城市广场上直冲天际那道光柱的成分吗？！
叶加濑看着周围人或诧异、或好奇、或恐惧的反应……
……等等，恐惧？
眨了眨眼睛，突然张开嘴倒抽一口冷气，愣在了原地。
我超！
这下不打自招了！
叶加濑瞬间如坠冰窟，脑子里嗡的一声，紧张地扫视了一圈陷入沉默的会场。
如果在这里被揭穿，叶加濑这个名字和魔法少女伊卡洛斯的外貌将会与华夏数据库合流，等于是在世界范围内被开了盒；她会成为全欧洲联合通缉的对象，哪怕逃回华夏，也会有源源不断的赏金猎人来赚外快。
为了她的人身安全，难道只能用武力威慑这些与会者——
“——这位才华横溢的女士，想必是借助昨晚的突发事件，发现了这种无限力的存在吧。”
“真是敏锐的学术嗅觉。”
“值得尊敬的勇气。”
…………
……咦？
他们在帮她找借口？在帮她隐瞒？
叶加濑不敢置信地再次环顾会场，发现就连刚才那几个下意识露出恐惧表情的学者，此时也认真地看着她，点了点头。
“——女士们、先生们。”
刚才作出总结的老者再次说道。
“知识没有国界，也没有善恶——但是使用者有。我们中有一些人是邪恶组织的成员，甚至发明过残忍的战争兵器，但此时此刻，我们都是作为无限力研究者坐在这里。”
须发皆白的老人说完这些，就和叶加濑视线交汇，露出一个属于长辈的安慰的浅笑。
“我在此向各位发出倡议，将本次会议上提出的新型能源，在未来有限的时间内，仅用作在座各位的小范围研究——直到它的年轻发现者认为时机成熟，亲自推广开去为止。”
“这……”
这种口头约束太理想化了吧？叶加濑还未开口，就听到了四周此起彼伏的应和声：
“我支持伯恩斯先生的想法。”
“完全同意。”
“为了防止在性质不明时被滥用。”
“科学不应该被信仰制约！”
“传承格林菲尔德先生的精神。”
……叶加濑的话也就这样被堵了回去。
她的嘴巴张开又合上，过了好几秒，才终于憋出几个字：
“模拟真性真空……”
少女吐出一口气，抓起桌上的麦克风，大声说道：
“——模拟真性真空，从狄拉克海中打捞一个正电子，用希格斯场赋予质量后，在观测环境下与负电子相撞，就可以得到闪能了！”
会议厅里顿时响起了窸窸窣窣的讨论声。
“女士，恕我冒昧，”一个学者举手问道，“如果你将这项成果发表，想必能在核心期刊占据最大的版面……”
叶加濑摇头道：“主要是reference太烦了，不想写。另外，如有需要，各位可在会后留下实验室地址，我将邮寄一瓶闪能过去，当作对今日之事的感谢。”
“那你的专利收益？”
“第一，我不是闪能的最初发现者，在我之前就有零星的研究，只不过都未起反响罢了。他们没收专利费，我自然也不该收；第二，”
叶加濑说着说着，忽然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也就是在这时，在场的所有人都才后知后觉地注意到，这是一位看起来似乎有些过分年轻的研究者——起码看起来是这样的。
在他们眼中，这位小小女士像是第一次成为视线焦点有些局促似的，露出腼腆害羞的笑容，双颊上带着隐约的红晕说道：
“……因为我一直相信，科学的诞生与发展，是为了人类的幸福。”
…………
那天下午，所有参加索维尔会议的研究者们，全世界最唯物主义的一群人，恍惚间仿佛看到了天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