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这天，叶加濑一家三口坐大巴车回老家。
胡小蕾安慰她说，今年回家的亲戚不多，应该只有大姨一家——然而叶加濑用“大姨”这个词去搜索记忆，只能想起一个十分模糊的中年女性形象，就连音轨都丢失了。
“你表姐也就比你大几岁，现在闺女都上初中了，你看看你。”胡小蕾叹息道。
叶加濑不服：“我怎么了？我不也给你变了个闺女出来吗？”
“这是哪门子的变出来啊？”
刘若鸢捂住叶加濑的嘴，警告道：“你们小点声，要是给乡亲听到了怎么解释？”
“就说刘家的儿子在城里讨了老婆养了女儿……还能挽回一下我的声誉。”
“老婆呢？女儿呢？”
“老婆二十大几，可以雇沈珊珊来演；至于女儿，我切成7岁模式，刚好对上啊。”
胡小蕾连连摇头：“我怎么教出来你这么个没脸没皮的……”
刘若鸢也阻止道：“建议你不要这么干，设定多了容易出矛盾，就算平时见不到这些亲戚，也会有隐患。若非必要，勿增实体。”
“确实。”
等一等，是这方面的问题吗？考虑的不是这个谎言的伦理问题，而是会不会被揭穿吗？！
胡小蕾一阵瞳孔地震，说不出话。
这个话题最终以叶加濑放弃了当自己的女儿告终，三人沿着这几年才刚铺上的水泥路走进村子。阔别八年，村子大体还是她记忆里模糊的样子，但细细看去又有很多变化。
比如村口徐家的房子翻新了，靠近稻田的王瘸子家修了栅栏……看着还有点感慨。
“啊，话说回来，表姐不是嫁到大城市去了吗？今年怎么有空回娘家过年的？”
“你表姐啊，她两个月前离婚了，带着闺女回乡下了。”
“哦……”
对于这个表姐，叶加濑的记忆里也只有中学时放假回老家会一起玩，后来外嫁了就没再联系，残留的印象非常有限。
“待会儿见到她们母女，你可别哪壶不开提哪壶啊。”刘若鸢很是担心叶加濑，主要是怕她上去直接问表姐离婚原因，要是这个原因好巧不巧和邪恶组织扯上了关系，那可就不知道她会干出什么事了。
“我知道，我又不是稻稻。”
叶加濑满不在乎。
一直走到了记忆中那片庭院，才发现老家的房子也翻修过了，墙壁都粉刷一新。
房门半开半合，有个穿着粉色羽绒服的十来岁女生在房子大堂里，正往内屋走去，给三人留下一个背影。
这个女生应该就是表姐的女儿了，上初中的……叫啥名字来着？
“那就是我外甥女？”
“你上次见她，她才六岁吧？”胡小蕾笑着推开房门，“建琴，你娘在灶台后边？太外公呢？”
“——哎，姨外婆您到……啦……”
女生满面笑容地转过头，
然后僵在了原地。
正在跨过门槛的叶加濑也僵住了，差点绊了一跤，抓着刘若鸢的手臂才站稳。
“MA——”
“真真真真巧啊！”
周建琴讪笑着快步走上前，一把搂住叶加濑，暗暗使劲把她往一旁的客房里带——叶加濑发誓她绝对用上了螺旋力，不然以自己的下盘力量怎么可能被如此轻易地扭转方向。
“哟，你们俩挺熟的？”胡小蕾有点惊讶。
“有段时间经常一起玩！咱们俩叙叙旧，你们别偷听哈！”
周建琴扯了个漫无边际的谎，把叶加濑推进客房，用脚把房门在身后勾上了。
她这才松了口气，放开叶加濑。
“……你咋回事？”
“什么咋回事？”
叶加濑有点想笑，往客房的床上一坐：“我没想到你说的回老家，竟然和我是同一个老家。”
“我也没想到啊！”
周建琴靠在房间另一边的桌子边，愁眉苦脸的。
“怎么了，和我再会就这么不开心？”
“我已经不想再和英雄啊邪恶组织啊扯上关系了……现在用螺旋力帮我妈编麻绳。”
“怎么说得好像我要强行绑你回去当英雄似的。你后来怎么样了，那个教官有为难你吗？”
周建琴摇摇头。
“他是我爸爸，只是在当MAYA的时候必须喊他教官。从碧潭回去之后，我被他关了两天禁闭……然后在禁闭期间听说他被暗杀了。”
“死了？”
不是说离婚吗……
“刺客在办公桌上留了一张纸条，说是一路跟着我找到了组织地址，纸条上面还压了十万块钱，说是从保险箱里找到的，拿了一半当佣金……署名是333。”
“……是她啊。”
叶加濑挠了挠头。
当时那个女人打完碧潭不知道跑哪去了，结果竟然是多管闲事去了。
“你又是怎么回事，伊卡洛斯？你和姨外婆……”
“我是她儿……女儿叶加濑，刘若鸢的姐姐，你的大姨！”
“姨外公不是姓刘？”
“养女，养女。收养的，懂吗？”
“哦……”
周建琴半信半疑的样子。总感觉她英雄毕业后好像变得更聪明了。
叶加濑安慰她道：“我知道城市给你留下了很不好的记忆，不会强迫你回去的。这次真的只是回来过年而已。我们就当是在双塔偶然认识的，可以吗？”
“……你都说到这份上了。”周建琴小声嚅嗫道。
两人于是握手言和，从客房走了出来。
胡小蕾和刘若鸢一起从灶台间端菜，而木桌后面已经坐了一个老人。
叶加濑的外公，胡克荣。
年轻时是生产队的炊事员，自学了土木工程后在乡里拉扯出一个建筑队，修过跨江桥砸过土地庙，几十年下来也算是一方名人。
老人家现年快八十了，依旧精神矍铄，身体硬朗。根根竖立的白发剪成清爽的平头，面庞是透着血色的黝黑。
他肯定练过，绝对练过——叶加濑小时候就这么想了，现在也依然这么认为。
“外公好！”
胡克荣用三根手指捏着陶瓷酒杯，不苟言笑地轻点了下头，两人这才入座。然后他洪钟般的声音就在她们头顶响起：
“你是小蕾收养的孩子？”
“是的。”
“看着我的眼睛说话。”
叶加濑头不动，抬起眼帘和他四目相对。
“是的。”
“年纪不大，锋芒不小。”
胡克荣把酒杯放回桌上，手伸到身后长台上，看也不看就抓住一瓶白酒，拿到桌上。
那酒瓶没有包装，瓶口裹着厚厚三层塑料袋，估计是村里哪家的自酿酒吧。胡克荣将瓶盖打开，浓郁的酒气顿时在大堂弥漫开来。
他反手握着酒瓶，倒了满满一杯。
酒杯从空到满之间瓶口没有一丝颤抖，整套动作有种令行禁止的利落感。
“我女婿刘其宙，好歹也是一表人才。他走了，我少个酒伴。”
“你虽是年轻女子，可想入我家的门，也没那么简单。”
喀。
酒杯被轻轻顿在叶加濑面前。
“喝干了，我就认你。”
“…………”
对着一个看起来顶多十七八岁的女生劝酒，这老酒鬼也是干得出来啊——
叶加濑低眉思索片刻，望向胡克荣，却只见他定定地看着自己，嘴角甚至隐约有些笑意。
“……呵。”
于是叶加濑也笑了，端起杯子一口闷下。
2两的量对她来说是连头晕都不会有的程度，当做考验也太小儿科了。
“若你因着对长辈的畏惧把酒喝完，那是逆来顺受之辈，不成大器；若你找借口推辞，虽有原则，也难有贯彻的力量。”
“若我一口喝干？”
胡克荣拿回杯子，给自己满上：“空口闷一杯，说明你是半个酒鬼。”
“唯独这个选项格局好低啊。”
胡小蕾、刘若鸢和表姐胡建凤此时也在桌旁坐下。
听到叶加濑的话，胡小蕾拍了一下她的脑袋，说道：“这混子没大没小的，爸你别在意，我回去狠狠修理她。”
“钓鱼执法！”叶加濑抗议。
“没事。年轻人有点锋芒也好。这丫头眼神很不错，和她义兄当年有十二分相似，也是和你家有缘，别亏待了她。”
义兄……那不就是叶加濑自己吗？
有点想笑，又不敢笑。
叶加濑怀疑老人家已经隐约看出她和大年三十放炮他都不回的某个27岁有关系，只是受限于眼界，没能得出进一步的答案。
胡小蕾和刘若鸢自然是心知肚明，在一旁不动声色地看笑话。
胡建凤和周建琴母女俩被蒙在鼓里，知道叶加濑本性的周建琴还好，胡建凤身为叶加濑的表姐，唯一感想就是这小姑娘真飒。
…………
吃完了饭，刘若鸢拽着叶加濑去灶台间一起洗碗。
“既然你现在是咱们家的女儿，那就该承担一点家务。”刘若鸢递给她一块海绵和一根毛巾。
“我怀疑你在性别歧视，男人就可以不做家务了吗？”
“我看你平时在家也没做啊！”
“你来之前不都是我自己做的？”
“所以房间才那么脏乱差！”
“那叫动态平衡！”
周建琴在旁边默默拿了个碗在洗，被两人吵得头都大了。
叶加濑小手一挥：“我们要善于利用现有资源，「进取神船号」！”
传送门的坐标在瞬间重新定位，亮蓝色的光圈嗡的一声出现在这个墙都没糊的灶台间里。
“这、这是什么？！”周建琴吓得差点把手里的碗扔出去。
叶加濑笑道：“还好我有先见之明，让工匠在厨房装了洗碗机。直接把碗都搬上去洗就完事了。”
“偷懒还是你会偷。”
两人把周建琴抛在一边，若无其事地聊着，手上收拾着碗盘走进了传送门里。
“咦？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