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生物受到攻击，都会感受到疼痛、害怕，或是露出破绽。但是，机器人不会有那种感觉。
然而这真的是优势吗？并不见得。
受伤感到疼痛、产生本能的缩退是通过基因传承下来的自我保护手段，在绝大多数情况下都是确实有效且必需的，否则无痛症也不会是一种可怕的绝症了。
没有痛觉反馈的机器人，所有的回避行为都只能出于机师或AI的命令。
这就意味着——
“准备收工。”
伊甸之晨深深刺入了石巨人最后一个肢体——左臂的肩关节处，这把全长130厘米的枪刃在巨人身上就像一根牙签，但叶加濑恰到好处地卡住了它的转向轴，让它只能前后摆动。
它的内部零件也全部都由石头切削而成。
竟然完全不用考虑磨损吗，这就是几百年前的魔导机械，不可思议……如果要让哈里森拍照登上探险杂志的话，叶加濑应该会给它取名为「古代的机械巨人」。
这些不知道产地的亚白色石料，天然带有一种对闪能和魔力的排斥，性质上更接近有机物，给叶加濑的拆卸工作稍微增添了一点麻烦——不过这种堪称鬼畜的用料，搭配的却是乏善可陈的设计，用现代眼光来看的话……
叶加濑高中时有一项用乐高零件限时拼装机器人进行对战的社团联赛，而她当时就已经看不上那些参赛选手的机体设计了，这台极巨化乐高差不多可以和他们掰掰手腕。
不过用现代成熟体系的眼光去看古人作品未免太不公平，放在那时确实是顶级造物了。叶加濑不知道五六百年前的古典炼金术师是什么水平，但华夏还在江湖侠客的时代呢。
想象一下，一群把心能叫做真气、搞了各种流派分支在中原内耗的家伙，看到这么一台五十米级的巨大机器人会露出什么表情？
石巨人的左臂轰然落地。
至此，它彻底失去了所有活动能力。
“竟然把这么大的守卫给……”哈里森看傻了，忍不住自己的欲望，朝散落一地的古代零件缓缓伸出了罪恶的手。
伊瓦莉丝拍了拍手当作鼓掌：“还是这么漂亮的手法啊，就像外科手术一样精密。”
“看家本领可不能忘。”
叶加濑坐在石巨人的电饭煲脑袋上，盘算着怎么用它自己的零件给它加一对天线，摩挲着脖颈处暴露在外的齿轮，说道：
“我大概知道阿卡迪亚的情况了。”
“这里所有的建筑和机械守卫都是用这种白色的抗魔石料制成的——或者也有可能是做好之后施加上某种失传的抗魔秘术，而这就是阿卡迪亚的最大依仗。”
“他们在一片魔法当道的大陆，用抗魔机甲砌成了守护城邦的不毁长城。”
伊瓦莉丝歪了歪头，像个认真听课的好学生一样疑惑地问道：
“那他们为什么还是毁灭了？”
“因为基督教廷的机甲骑士大军，使用的不是魔法，而是符文加持下的物理攻击……”
但这仍然不能解释，为什么城里的守卫机关还在正常运转，居民却完全销声匿迹了。
叶加濑决定在找到更多信息前暂时无视这个问题，转而向伊瓦莉丝科普教廷军：
“宗教信徒最厉害的地方在于，他们力量的本质是符文之语，信仰心越强烈，和符文的同步率就越高，力量也就越强；力量越强，就更加笃信教义，信仰心也随之加深。这是个左脚踩右脚上天的循环，会一直复读到符文本身的力量上限，所以他们才能量产高阶骑士——这种循环，我称之为「信仰基盘」。”
“那……叶老师，我有个问题。”
“你问吧，伊瓦莉丝同学。”
“既然这样，为什么欧洲的其他人不去建立自己的宗教？这个机制中信仰的对象并不是关键，就算把上帝换成一坨会飞的意大利面，也能形成完全一样的无限loop吧？”
“有人建立啊，都被教廷烧死了啊。要么就是只有一点点规模，躲在独立城邦里。”
“那没事了。”
不过伊瓦莉丝倒是提醒了叶加濑。她之前虽然大概知道那帮铁十字骑士的力量之源，但因为对宗教的厌恶从没考虑过这方面，不过要是能白嫖加成，那还是可以利用一下的。
要不回去之后自己建一个好了，叶加濑想。
就叫做【摸鱼神教】……【Touch the Fish】。化用了芬恩和鲑鱼的典故，教义就是寻求知识和智慧——而最高神则是“圣鲑鱼”，通过学习科学知识可以逐渐与神靠近，每个教徒都要以摸到鱼为毕生追求……听起来还挺像回事的。
顺便还能借助她莫须有的敌基督罪名（并不是莫须有？！）来宣传一波。
她自己不需要这一点加成，但用来武装手无寸铁的平民却是相当适宜，方便且高效，还能推动教化呢！
欧洲的邪恶组织打不过教廷，无限力研究大多被王公贵族和教廷高阶成员垄断，可想而知民间会存在一些有心学习理论知识，却无力脱离教廷控制的人。通过接入摸鱼神教的信仰基盘，他们至少能得到一些基本的反抗之力，借此前往伊瓦利斯或密西迪亚。
感觉跟文理分科似的。
然后叶加濑就可以从这些孺子可教的教徒里面进一步筛选对闪能有适性的良善之人，和课程里的学生一起加以培养，逐渐拉扯出一支队伍来。
把目光再放长远一点，等到五年之期过去，她回到华夏大地之后……
……饭还是一口一口吃吧。
处理完了石巨人剩下的脑袋，三人离开已经探索完毕的广场，走进了阿卡迪亚空无一人的街道。
街道上的民居大多有着石质的门牌，而翻译器忠实地捕获到了那些古英文，翻译成文字映在叶加濑的视网膜上。
“……【威廉姆斯家】。”叶加濑轻声念出。
一旁的哈里森突然扒在庭院的石头围栏上，眼里装满了不可思议，还不时急促摇着头。
伊瓦莉丝看了看他：“你怎么了？”
“我……这个地方……不知为何，我感觉好熟悉……”
哈里森摘下圆帽在手中揉捏着，擦去从鬓角流下的汗珠，那双灰色的瞳孔在眼眶中震颤着，像是在试图捕捉某种已经不复存在的幻影。
“你对这座几百年前的遗迹，有熟悉的感觉？”伊瓦莉丝挑起一边眉毛。面对她显而易见的质疑，哈里森也自知不可能，把头低下摇了摇。
“——你姓什么？”
叶加濑在街对面问道。
“琼斯，我的全名叫哈里森·琼斯！”
“家庭情况如何？”
“我在很小的时候失去了父母，在密西迪亚流浪，直到加入【冒险者协会】。”
叶加濑点点头，伸手指向旁边的门牌。
“——你说巧不巧，这里正好有一户琼斯家呢。”
“————？！”
叶加濑完全没有保护遗迹的精神，一脚踢开庭院门，朝里面摊出一只手。
“进去看看？”
哈里森的疑虑被打消，好奇和兴奋重新占领了高地，快步走进这个平平无奇的院落调查起来。叶加濑也不跟进去打扰他，在门外和伊瓦莉丝一起等待。
“你的意思是……他可能是这里的幸存者？”伊瓦莉丝问道。
“嗯。”
叶加濑发出一道简短的鼻音。
“几百年的时间跨度，真的有可能吗？”
黑发赤瞳的机械师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从空间钮里取出了刚才放进去的石巨人的核心。
外壳打磨成球体状的核心引擎此刻处于完全熄火的状态，从输入输出端口和接缝都可以窥见其中复杂的结构，根本不像是用石头这种一贯给人粗犷感的材料能达到的精密度。
“这种东西，我曾见过一次。”
“哦？”
“正式名字不知道，但在当时，持有它的人把它叫做「银星引擎」。”
叶加濑的眼中闪烁着复杂的情绪。
伊瓦莉丝不懂无限力机械，但她是全程看着叶加濑经历了那次劫难的，自然明白这个词背后深沉的血和泪。
追求知识、公正与自由之人，必将付出相应的心血、奋斗与牺牲。
而将这一切都背负起来、跨越过去之后——
“上一次见到的时候，我还只是闪能融合，没过飞升的门槛。现在把它拿在手上，我总算是明白了它的运作方式……它用最纯粹的符文和连接键的堆叠，在内部改变了时空曲率，借此制造极端环境参数，引发宏观上的量子效应。让城市升起的所谓反重力魔法，其实就是它的一种运用罢了。”
“量子效应……你不会是编不下去了，随便扯的词吧？”
“极大的质能会扭曲空间，而后这些无法逃逸的能量会储存在扭曲的空间中，维持和扩大空间的扭曲。这个引擎，其实是一个人造小黑洞——阿卡迪亚人掌握着这种技术，开个可控虫洞把孩子偷偷送到几百年后应该也不算难事。”
“然后他们就消失了？”
“然后他们就消失了。”
他们去了哪里呢？
天知道。
叶加濑把黑洞引擎收回空间钮里，伸了个懒腰：“等他出来之后，我们就去那座最大的宫殿看看吧。这种守卫应该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不然我想象不到欧洲没被他们统一的理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