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梦的世界。
叶加濑坐在曾坐过一次的坐垫上，在曾去过一次的书斋中，面对曾见过一次的人。
……一身青衣的书匠。
“其实啊，每个见到我的人，我都会赠予他们一项权利——可以向我提出一个问题。”
“我的呢？”叶加濑问。
书匠的恬淡笑容多了一丝尴尬：“哎呀，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这不是来给你补上嘛。”
所以这就是我难得好好睡一觉，你却来打扰我的理由……让我想想问什么哦。
明明知道自己在梦里，却很难回想起现实中的事情，就连入睡前在思考什么都朦朦胧胧的看不真切。本想借此问一个无限力开发中难以攻克的问题，却组织不出语言。
那社会方面的问题呢？也不太行。诸子百家之学，乍一看确是蓬勃而美好，但终究受限于时代，在21世纪拿出来也很难有所建树。
……罢了。
贯穿两千年的一问，想来也不该用在这种应该亲自踏破的地方。这和提问“我们所行的路是否正确”不是一样的吗？很没意思。
而且……她应该也不会想回答一个深思熟虑的提问。
梦中的叶加濑怔怔地看着书匠的脸。
黑发黑眸，琼鼻檀口，不带半点妆容。
好看吗？好看。
但要说倾国倾城就有点夸大了，大概在路上擦身而过时可能会转头多看一眼，到晚上就彻底忘了，沉入潜意识里，成为“美”的评价模型中的一部分。
她就是这样和两千年时光擦身而过。
和两千年间的无数人擦身而过。
到了现在，成了一个山沟里来路不明的历史老师——她的学生们不会知道，教他们历史的这个人就是历史的一部分。
叶加濑看着她，好像找到了某种答案。
从未激烈地燃烧，因此也仍未燃尽成灰，就和书斋屋顶悬垂的长明灯一般。
“……想起了几年前看过的一本小说。”
“当时的我，肉体还没有升格，精神被逆模因篡改，每天在邪恶组织的裹挟中浑浑噩噩地生活，浑浑噩噩地作恶。”
“在某次长期加班结束后，我看到了那本书。开头很俗套，结尾很仓促，但是书里有一句话、有一个问题我至今都还记得。”
“现在，我就拿那个问题来问你。”
叶加濑坐正身体。
为了让这次问答能在苏醒后依然留存，双手的指甲深深刺进了掌心，在梦里隐隐作痛。
然后，她看着书匠，一字一句地问：
“——季先生，活了千百年之后，你是个什么模样？”
面对认真的叶加濑，季夏微微歪过头。
“「先生」，很久没人如此称呼了。现在一般是叫老师。”
“……”
“既然你说这是从一本小说里看来的句子，那我就用一本漫画里看来的句子来回答你。别惊讶，漫画也是纸质读物，我平时也会看哦。”
叶加濑为季夏预设了几种感情，孤独或超脱……可是她却像个初出茅庐、充满热情的年轻老师——像叶加濑第一次看到站在讲台上的刘若鸢那从未见过的成熟一面，她们的眼睛看着未来，连闪烁的光芒都是同一个波长。
“——‘我的故事啊，既不会结束，也没有续集’。就是这么一回事啦。”
…………
…………
第二天，叶加濑收拾了行李，准备动身去西伯利亚出差。
联系阿芙乐尔后，她说极北之地环境恶劣气候复杂，就连她自己都不会轻易独自深入，建议带一个人互相照应。
叶加濑觉得这话说得合理，去问江白露和凌依要不要一起去，结果这俩人一个忙开发一个忙学业，搞得她这个开发考察两手抓的反而像没事出去旅游的闲人似的。
她又不抱希望地去问陆谣。
“可以。”
“那没事了……”叶加濑掉头就走，转了90度突然愣住，“啊？可以？”
“‘北极圈内的可疑人类活动’，一条线索两个关键点，指向影界王战的概率是？”
“……八成以上。”
陆谣耸了耸肩不再解释，开始打包不多的几件行李。
仔细想想，陆谣和凌依一样是最根正苗红的英雄，多年来始终如一，哪怕触发姐姐关键词会稍微魔怔一点，优先级也没有伸张正义高——影界王战这种标准的邪恶组织，她自然是乐意出手的。
反倒是默认她不合作的叶加濑落了下乘。
“你要是嫌我人类肉体去北极会拖后腿，一开始就别来问。”
“没有没有，怎么会嫌弃呢。”
叶加濑连忙摆手，把早就准备好的空间钮掏出来递给陆谣：“用这个吧，装得多。”
“嗯。”
……怎么回事，竟然如此和谐？
叶加濑反而有点不习惯了，今天的陆谣怎么这么好说话，而且还接受了她给的好处……难道这个陆谣是稻稻化形伪装的？
她伸手捏了一把陆谣的脸颊。
“有病？”
“看来是真货。”
“看来是真有病。”
欸——
“怎么感觉你好像又变开朗了一点？甚至有心思顺着我的话反驳了！这样下去从苦大仇深毕业转职谐星指日可待啊！”
叶加濑凑到下面看陆谣的脸，只见她深吸了一口气，露出一副忍无可忍的表情：
“……你一定要我解释？你这么擅长察言观色，不能自己意会？”
“哦，我明白了！就像是男生问女生能不能在里面出来，女生就算同意也肯定不好意思回答，这种时候只要心照不宣就可以了。”
“…………”
叶加濑也不知道自己一个极有素质的新时代好青年为什么一跟陆谣说话就连荤段子都开始往外冒了，平时绝不会这样，或许这就是被欺负久了之后终于找到了一个能欺负的人吧。
但欺负也要讲究可持续发展，真把人气跑了就是竭泽而渔了，因此叶加濑到此打住，从传送箱拿出「魔女装置」递给陆谣。
“我不需要了。”
“不是，游客模式好歹也是魔法少女的面板数据，抗冻能力会高一点，以防万一嘛。”
……陆谣默默接过腰带，收进了空间钮。
“到了西伯利亚，阿芙乐尔的龙群会接应我们。他们对极端环境比较熟悉，到时候我想办法白嫖几件装备来。”
“嗯。”
“要不是北极圈内可能有敌方监视，还想找条龙来给我们当向导呢。骑着巨龙在冰原上空超音速飞行，想想就很爽。”
“嗯。”
“白露用超能力接了两次城，现在也出名了，被教廷叫作「天启魔女」。比我那一堆不知所谓的外号帅多了，也不知道怎么就跟恶魔要素过不去，干脆下次找机会出面官宣一下叫「深红魔女」得了。然后凌依就叫「铁火魔女」，我们直接飞天小魔女三人组……”
“——叶加濑。”
……叶加濑收了声看着陆谣。
“那么多的你，到底哪一个是真正的你？”
“每一个。”
“以一年战争回归为界，你前后的行为相差太明显了。那场战争、那些魔法少女……对你的影响到底有多大？”
终究还是要问这个啊。
叶加濑早知道自己躲不过陆谣这一问，给出了准备多时的回答：
“她们为我指明了一条路——从那之后，我所说的每句话，都重叠着她们的声音；我所踏出的每一步，都踩进了她们的足迹。”
…………
临走的时候，多萝西缠着也要去。
叶加濑不想让学生跟自己冒险，但多萝西客观上也有战斗力，并不至于拖后腿；将来她必然要参与到金苹果的争夺中，趁现在带着历练一下也挺好的……于是纠结了起来。
叶加濑看向陆谣，陆谣丢了一句“不要质问我”就不管了。
她又低头看向抱在自己身上的多萝西……
……那双湿润清澈的眼睛，和当初的凌依有几分相似。
叶加濑思忖片刻，拍案而起：
“妈的，连个学生都保不住我还当什么英雄，你想来就来吧！学校那边记得请假！”
“好耶！”
突然激动的两人跳起来击掌庆祝，陆谣在一旁看得莫名其妙，目送金发小姑娘一溜烟跑去请假了。
“……真带她去？”
“带啊。她和法国的未来密不可分，作为老师，我有责任让她做好准备。说起来，法国也是相当有年头的革命老区啊……”
可惜当年保皇派势力太强，最后也没革出名堂来，不然现在指不定是啥样呢。
叶加濑望着多萝西已经穿过一段建筑群跑到露天栈桥上的背影，喃喃道：“我们会劈开贤者之石，让庇护他们的世界树失去力量——法兰西将从此迈出第一步。”
又开始了，漂亮话……陆谣自觉对叶加濑的吹逼已经基本习惯了，听到这句话也不免稍微热血了一瞬，难以想象要是让多萝西听到了会怎样，说不定会直接变成新军的口号。
“我们直接去停机坪准备出发吧。趁这段空闲，我来给和平行者的回路做一下抗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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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师傅的提问来自豆饭的上下两千年，很多人应该都看过。
季师傅的回答来自九龙大众浪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