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有几个奇怪的地方。
听完班希的讲述，多萝西已经低声感叹起来，叶加濑也觉得这个故事有些悲伤，但牢固的理性却迫使她继续思考。
第一，她的讲述，太过“身临其境”了。
她说这个故事是家族传下来的，那性质应该更加偏向于神话传说才对，怎么可能连一句话、一个动作都讲得那么清楚？这个故事的记录者，在这场相遇中到底处于一个什么位置？
第二，故事的主人公“少女”也不太正常。
她一开始被辛达苟萨喊去擦背的反应非常唯唯诺诺，这倒没什么，一个被族人抛弃的村姑还能边走边考虑怎么自杀已经很不错了。但在故事中段，辛达苟萨抱怨完尼德霍格、说出名字和理想之后，她突然就变得很积极，思考、试探一样不落，状态变化太大了。
第三，“人龙千年战争”这种大事件，叶加濑好歹也是在历史书上看过的。
可是在俄罗斯官方发布的版本里，根本没有「辛达苟萨」这条龙存在！
官方历史就算出于政治原因篡改，也不可能凭空抹掉一个大事件里的主要人物吧？由此产生的蝴蝶效应根本无法彻底消除，反而显得欲盖弥彰。
叶加濑还记得，书里这场「终结战争的战争」也被称为「龙诗战争」，主导者有且仅有一位，那就是如今希德尼亚龙堡的主人，阿芙乐尔——阿芙勒丝苟萨！
辛达苟萨和她是什么关系？故事里的“少女”和她又是什么关系？
叶加濑感到答案仿佛呼之欲出，几块拼图在脑海里一拥而上，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反而把自己搞得有点懵。
——冰水精，和这个故事又是什么关系？
“希望你们能记住这个故事……有朝一日，把它传递下去。”
班希说出最后这句话，好像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整个身体在车座上瘫软下去。
“我们会记住的。”多萝西保证道。
陆谣和叶加濑对视一眼，在彼此的眼神中看到了浓浓的疑惑。
叶加濑掏出手机，敲了几个字发过去。
【百夜不灭之火：你觉得呢？】
【Peacewalker：用无限力感知，能确定她是人类吗？】
【百夜不灭之火：有魔力基盘，但不激活就说明不了什么，和超能力者的天然基盘相差无几。说是实验产物也可以，实锤不了】
【Peacewalker：至少有可能】
【百夜不灭之火：是】
多萝西还在和班希说话，整辆车只有哈里森完全在状况外，老老实实地照指挥开车。
今天的天气比较晴朗，越野车在黑白夹杂的苔原上行驶，就像落入了大海的一叶浮舟，即使拉到120码也感觉像原地没动似的。
但是很快，前方渐渐出现了树林。
竟然是一大片常绿阔叶林！
亚热带的东西赫然在寒带出现，不用魔法就解释不过去了，众人回想起实验报告里那个“会将周围环境转化为绿洲”的描述，确认了那就是这次小插曲的目的地。
最后在绿色的边缘停下了车。
班希缓缓走进树林，哈里森留在车上，三个女生跟在她后面。
树林中央有一片湖泊。
湖水清澈见底、碧波荡漾，芦苇和水草轻轻摇曳，仿佛离开了北极的严酷冰原，来到了另一片温暖宜人的空间。
有这样不可思议的能力，难怪影界王战要抓冰水精做研究……
湖泊周围有一些混在树木中的木制建筑，呈旋转上升的单螺旋型，从那些像窗口又像门的结构向内看去，可以看到袖珍化的家具，像模型一样精致而可爱。
然而却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
“这里的冰水精居民……”
叶加濑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久违地猜错了一次真相。
那些巴掌大小的家具显然属于冰水精，他们实际上是一种个头很小的魔法生物……那正常人类尺寸的班希又是什么存在？
班希慢慢解开自己的领口，兽皮斗篷掉落在草地上。
从她的怀里，一只闪着湛蓝色光芒的冰晶小鸟扑棱着翅膀飞了出来。
“祝你生日快乐……以及，祝你好梦。”
小鸟向高处越飞越远，消失在干净澄澈的天空中。
“——冰水精，其实是迷失在雪原上的孩子，死后所化作的幽灵。”
班希望着它消失的方向轻声说道。
幽灵……多萝西好像听家庭教师说过，魔力流线有时会因环境变化而出现一些纠结的魔力节点。
这种天然魔力场会引发各种各样的邪门事情，也是魔法生物的诞生条件——那些宇宙泡里五花八门的奇怪生物，原本都有机会诞生在主世界的地球上。
在一千年前还算常见，但在人类活动之下几乎不复存在，连带着原本随处可见的魔法生物一起绝迹了。
那么南北两极这种很少有人踏足的地方，还残留着原始条件也很正常——
“龙诗战争落幕后，文明也在发展。每年诞生的冰水精越来越少了……”
“至少……当今世上最后一只冰水精，得以在诞生一年整的日子寿终正寝……能够回到星海中安眠。”
“……我的工作，也告一段落。”
…………
叶加濑问道：“你到底是谁？”
“我是班希（banshee）。”
一阵夹杂着雪花的料峭寒风突然吹过。
叶加濑下意识拔刀出鞘，可是那里已经没有少女的人影了——就连斗篷也一起消失，只留下草坪上被压出的痕迹证明她不是幻觉。
“Banshee竟然真的存在？！”
多萝西总算回想起了什么，不可置信道。
“什么？你认识她？”
“「报丧女妖」——是爱尔兰传说里的报丧女妖，但在工业革命前，欧洲全境都曾有过疑似目击记录！她们会在出现大量死亡的地方现身，将死者的灵魂引渡到彼岸去……”
陆谣抱起手臂道：“然后就被影界王战抓了关在笼子里？”
“传说里确实没提到她们有战斗力，甚至还是魔法生物中少有的，其实不是坏东西但被人类误会而成的厄运象征。别的称呼还有‘渡口的洗衣女工’什么的……”
这什么，好随便的称呼。
“我可以把她理解成黑白无常吧？”
叶加濑走到湖泊边，把手伸进水里。还带点温，看来冰水精不是给植物赋予寒冷抗性，而是把整个小圈内的环境直接置换成亚热带。
然而这份魔力，现在也随着最后一只冰水精的离去而开始消散。
“有点懂了，我来天人合一一下。”
“欸？”
叶加濑开始脱衣服。
“欸欸欸？！”
“小孩子不要看，我们回车上。”
陆谣对叶加濑的突然犯病见怪不怪了，捂住多萝西的眼睛把她转向后方，带出了逐渐崩溃的小绿洲。
叶加濑脱掉了所有衣服，泡进了其水尚温的湖里。
在她眼前，温暖祥和的苍翠树林像沙塔般崩塌。
报丧女妖的出现是因为有人大量捕杀冰水精，但她在牢笼里流的眼泪，或许也有一部分是那些研究员和战斗员的份吧？死亡毕竟是平等的。
叶加濑之前以为班希大概率是冰水精，小概率是故事里的那个少女。但现在真相揭开，原来是个新变量，那这部分就要重新对号入座了。
冰水精的起源是什么？龙诗战争一定和它有所关联，否则班希为何要用这个故事回报她们对葬仪的协助？
水温渐渐地低了。
叶加濑可以进化到在冰水混合物里畅快遨游（好像有些锻炼过的普通人都能做到），但温度感知器仍旧在正常工作，提醒她冰水精所带来的只是一场温暖的梦境。
“……啊。”
这么说来，这不正是“少女”的梦吗？
叶加濑掏出手机，勉强还有一点点卫星信号，于是拨通了某个电话。
【——喂？进展如何，遇上麻烦了？】
“我正泡在辛达苟萨曾经泡过的不冻湖里面哦。”
…………
【你怎么知道那个名字？】
叶加濑活动了一下开始冻僵的脖子，把纤细的后背靠在了后面的石头上。
“「亲爱的圣龙啊，我们将在这里真正地融合——」”
“这才是你真正的过去吧，与龙同行的斯拉夫少女？”
【……为了彻底消灭成为邪龙的尼德霍格，我们不得不融为一体，协力发动「冰光龙诗」。战争结束后为了稳定民心，又维持了很久融合状态，最终身体里的两个意志变得难以分辨，再也无法分离。】
“还好，我还以为你会说其实你是辛达苟萨，真正的阿芙乐尔早就老死了。幸好不是寿命论，吓死我了。”
所以这帮长生种啊……
萧源说自己77岁，结果连独立战争都参与过；阿芙乐尔说自己是十月革命的生物兵器，结果时间段直接往上拉了几百年。这么看来，说不定桑德里永和爱丽丝爱丽丝也对叶加濑隐藏了各自真正的过去也说不定。
有点搞笑，反正都是老太婆了，77岁和一百岁、一百岁和八百多岁有区别吗？
叶加濑笑着笑着突然想到，一百多年后自己在双塔市的街上闲逛的时候，说不定也会因为想要享受学生折扣而谎称17岁，就笑不出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