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洛拉一直相信,世界上是存在英雄的。
虽然父亲被教廷骑士带走的时候他们没有出现,大姨被当众处以火刑的时候他们没有出现,母亲因为欠债而被组织战斗员单独带走一晚的时候他们也没有出现……
但她还是相信,世界上一定有英雄存在。
证据就是,在她们家族居住的小镇——红堡镇即将被教廷骑士彻底肃清的危急关头,一条裹挟着铁与火与BGM的巨龙从天而降,击败了骑士队,拯救了镇子里的所有人。
那是多么美丽、强大、威严的身影啊——
芙洛拉觉得,这就是英雄该有的样子。
她不认为自己有本事成为英雄,但漫画里说,英雄总会有一两个知根知底的支援者,那成为某个英雄的支援者也不错吧?
为此,就算母亲极力反对,她还是偷偷背上行囊离家,来到了阿卡迪亚城。
为了让自己有成为支援者的能力和资格。
更是为了遇见属于自己的英雄!
…………
……结果入学之后,每天除了学习无限力的各种知识,就是在工坊和实验室往返。
英雄平时都是做这些工作吗?
确实,除了拯救世界之外,“英雄平时都在做什么”的确是一个很大的盲点。
英雄也是人,也需要工作赚钱才能养活自己。而立志成为支援者的芙洛拉,就把为英雄排忧解难视为自己的责任,维修道具、养家糊口之类的技能都得学会才行。
于是,在这个学期临近结束的周末,芙洛拉便来到欣欣向荣的阿卡迪亚城区,想要在魔法师和机械师的人潮中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找到英雄的踪迹。
“……曾被称作「千城之城」、「荣光之都」。它在五百年前被外源体毁灭,从历史中被抹去,直到半年前才重见天日……”
听到了有点耳熟的声音。
芙洛拉抬头望去,只见一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亚洲少女正在耐心地向身旁的另一个少女解说着什么,那位听者有着一头红蓝相间的鲜艳头发,看起来醒目极了。
芙洛拉好像见过这个女生。
阿卡迪亚无限力工程学院和伊瓦利斯邦立大学有着深切的合作,很多大型课程都是一起上,实验室和机床之类也是共用的。
芙洛拉在记忆中搜索这个女生的容貌和声音,终于想起来她的身份。
这个染了金发的亚洲女生正是邦立大学今年入学的尖子生之一,理论课成绩全专业前三的强者,在两家共同举办的结业典礼上还发表了学生代表讲话——好像是因为第一名意外去世了——比中等偏上的芙洛拉厉害多了。
她也在休假中啊。
那个红蓝头发的女生,是她从外地来的朋友吗?好奇特的审美——
“妈妈,那是什么?”
“那是孤儿院,是你陆谣阿姨办的。”
“从这个时候就开始了啊……”
…………
……啊?
她刚才喊她什么?
“妈妈”?
芙洛拉一度以为翻译器出BUG了,但在接下去的对话中,红蓝少女又喊了好几次妈妈,而优等生同学竟然毫无反应,仿佛早就接受了这个称呼。
这是何等的……!
“不、不知羞耻的女人……!”
芙洛拉的双颊腾地红了,头顶仿佛都冒出了蒸汽,她捂住脸,两只眼睛瞪得像铜铃一般从指缝里紧紧盯着走在前面的两个女生。
没想到她在优等生的外表下,竟然隐藏着这么不堪的一面!竟然让同龄人当街叫她“妈妈”,她们私底下绝对做过肮脏的事情了!绝对马儿跳过了!
这可不是英雄该有的所作所为……支援者也是一样!芙洛拉在心里告诫着自己,同时盯梢得更紧了。
然后就一路跟着两人走遍了阿卡迪亚。
克拉苏斯平台、工匠区、古典炼金术区、工程实验区、龙族区、贸易区……
渐渐地,芙洛拉沉浸在阿卡迪亚特有的工匠氛围中,疏忽了对两人的跟踪。回过神来,那两道背影早已消失在人海。
“可恶,躲到哪去了……”
芙洛拉焦躁地东张西望,突然肩膀被撞了一下。
撞到她的路人看她一脸状况外的样子,好心提醒道:“快跑啊,前面有一台神秘机甲在无差别袭击!”
“无差别袭击?”
“对啊,所谓‘新生的罪恶之城’嘛,各方面都阴恻恻地想搞点小动作……总之你也快跑吧!”
芙洛拉谢过路人,却没有立刻跟着跑路。
神秘机甲袭击……意味着危险。
而危险……就意味着英雄可能会出现!
——芙洛拉的双脚动了起来。
然而,却不是朝着逃难的方向,而是逆着人潮向事发地点奔去!
那条钢铁巨龙会降临吗?
还是说会出现其他英雄?
只要能近距离看到英雄的话——
…………
于是,她终于看到了。
那台机甲的身影。
缠绕着不祥红色电光、凌厉线条充满了杀气的黑色机甲……正在破坏着古老的城市。
屋顶、回廊、立柱……在爆炸的噪音中粉碎,散落在地。
“不要……”
这座城市,这座从五百年沉睡中醒来、如同活化石一般的城市,怎么能容许它撒野?!
“有没有谁来……哎哟!”
奔跑的芙洛拉不小心踢到一块碎裂的大理石砖,重重摔倒在地。
而这声响动引起了机甲的注意——那被装甲所层层包裹的头部,眼部位置闪过了一道危险的红光。
紧接着,便是一连串射击!
“哇啊?!天语,那个、奥兹浮碟!”
芙洛拉先是在地上滚了一小段,然后才想起来使用魔法保护自己。
魔法和更高级的古典炼金术原本都是贵族才有机会接触的东西,但在密西迪亚的支持下,阿工院大规模开展了魔法普及课程,她也因此学会了几个基础魔法。据说是华夏英雄「魔法少女伊卡洛斯」最爱用的【浮空术】和【奥兹浮碟】,都是第一学年的内容。
子弹击打在透明的浮碟上,像是在空中打出了裂痕,只能给她争取到喘口气的时间,眼看着就要碎裂了!
“有没有、谁能——”
“〖吼————!!〗”
时间、空间,仿佛都静止了。
下午时分明亮的天空被更加闪亮的某个存在所遮蔽,某种压倒性的存在感瞬间席卷了周围的一切,让芙洛拉忘记了呼吸。
是龙!
银黑色的「巴尔法露特」!
紧接着,一道璀璨的星光在巴尔法露特身旁骤然炸开,另一条龙的身影出现了!
这次是一条芙洛拉完全没有印象的龙,比起整个龙躯都由金属包裹的机械龙祖,它更像是由一团光芒变化而成,全身都是如梦似幻的半透明银蓝色,仅有一两块鲜红的装甲。
两条龙刚一出现,就立刻吸引了城市里所有目光。
巴尔法露特没有给黑色机甲反应的时间,直接冲上去咬住对方的头部,强健有力的四肢死死扣住机甲的身体,扬起遮天蔽日的双翼,将它带向了广阔的天空。
另一条不知名的龙没有立刻跟上去。
它微微转头,装甲下的左眼看向跌坐在地面上的芙洛拉。
——惊鸿一瞥。
“银……河……?”
芙洛拉仿佛看到了交相辉映的万千星辉,
比夜空更加辽远,
比霓虹更加璀璨,
深沉而美丽、神秘而浩瀚的宇宙,就在那只眼眸中旋转着。
就好像它曾有一天望向星海,星光落入它的眼中,就再也没有离开过。
它无言地回过头,扇动翅膀跟上了巴尔法露特,两龙一机甲在阿卡迪亚的上空缠斗起来。
芙洛拉坐在地上看呆了。
“喂,还能动吗?我带你去安全的地方!”
一个身披白大褂的女性研究员从街边的巷子里跑出来,扶起芙洛拉问道。
“英雄……”
“啊?”
“就算是龙、不对,就该是龙!我终于明白了!”芙洛拉挣扎着从地上起身,望着天空喊道。
“你在说什么啊?!”
“美丽、强大、威严!我一直在寻找的英雄,就是龙啊!”
“?????”
要不还是别管她了……
研究员还在犹豫,天上的战况却瞬息万变,急转直下!
在两条龙的合力攻击下,黑色机甲各处破损的速度超过了它用欧米茄射线修复的速度,先是两支手臂,然后是腿部、腹部,很快整台机甲都无法再维持功能,冒出滚滚浓烟向下跌落。
——到这里为止,还是很顺利的。
问题是在机甲碎裂后,被装甲板层层保护的核心区内部就显露了出来——那竟然是一个人。
于是,研究员也愣在了原地。
在她呆滞和不敢置信的眼神注视下,那个人直接解体了残余的机甲,两枚银星系统组成的炉心在零距离突然超功率运行起来。
两条龙似乎意识到了什么,默契地同步拍打翅膀向远处退去——
但引擎更快一步。
超过某个临界点后,一对炉心开始向内部急剧收缩。
————!
——天空被撕裂了。
漆黑裂口吞没了机甲碎片和周围的光芒,收缩到极限后,无声地爆炸了。
“「妨害波纹」——!!”
就连张开闪能护壁的呼声也被无声的浪潮淹没,一道半球形的护罩倏地向天空张开,将所有异质的狂暴能量兜在空中,连一丝都没有漏下。
就像是将天空吞没的、一枚漆黑的卵。
“那到底……是什么啊……?”
芙洛拉将头仰到极限,仰到脖子都算了,依然无法看清卵的全貌。
……这就是英雄所面对的危机。
明明有着这么牢固的大范围护罩,却为了保护城市,将能量收拢在上方。
……这就是英雄所做出的选择。
要成为他们的“支援者”,究竟要到什么程度才足够?
咔嚓、咔嚓——。
黑卵没有给她思考的时间。
兜住能量的湛蓝色护盾发出不堪重负的碎裂声,底部出现了几道蜘蛛网状的裂痕,一部分已经变成粘稠液体的黑色从中垂落下来,眼看着就要滴落到阿卡迪亚的城市中央。
芙洛拉蓦然跌坐在地。
“我们……终究只能被保护吗……?”
啪嚓——!!
护罩彻底破碎,黑泥如瀑布般向下洒落!
可是在下一个瞬间,在恐惧的芙洛拉眼前,阿卡迪亚上空的空间突然出现了难以名状的扭曲,原本被万有引力所吸引向下坠落的黑泥竟像沸腾般翻卷起来,向反方向涌去!
一只手搭在她的肩膀上,把她拉到身后。
“——所谓英雄,就是为正义而战、保护弱者的存在。但是某个家伙的欲望不止于此,所以才会建立你进入的那座学院……为了给更多人点亮灯火,让弱者也能站起来保护自己。”
女研究员身旁的半空中,静静飘着一个人形物体。它荧光黑的身躯上写满了物理公式,和主人身披同样的白大褂,无声无息,却散发出无法忽视的存在感。
“请问你是……”芙洛拉小心翼翼地问道。
江白露笑了笑。
“至于我,她的欲望就是我的欲望。我已经想通了。这份感情……无论真实还是虚假,都是我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