茱蒂丝·伊莱恩（Julies·Elaine）。
或许后面还省去了一个“温莎”吧。
叶加濑从大魔导见面会回来后，在进取神船号上和几人吃饭聊天时，提到过这位女士伟大而神秘的事迹。
然后，她刚才自称“最后一代森林大女巫”，而不是「万物的见证者」。
虽然是很有威严、地位尊崇的称号，但怎么听起来这么怪呢？
会有人在治下的聚集地还好好的情况下自称为“末代”吗？这就好比在说“八年抗战马上要结束了”，或者是……
或者是，她很清楚不会有下一代了。
但是，她刚才又很高兴地说着“新人的素质不错”，这不就意味着新女巫的培训工作还在稳定进行着吗？
这些信息之间存在如此明显的矛盾，凌依想不明白。
如果博士在就好——不，不能这么想！
“今天的讲学就到这里，都散了吧。”
茱蒂丝拢起双手说道。
原本站在她周围一言不发的黑袍们纷纷点头，向各个方向走去——在超过某个距离的瞬间，啪地消失了。
…………
茱蒂丝表现得相当和善，但环境实在过于诡异，刚才的话语中也存在着明显的矛盾，这混乱而荒谬的状态让凌依感到了压力。
“呼……”
问询阶段、开始。
凌依艰难地做了一个深呼吸，下意识抱紧怀中的厚书，开口道：
“茱蒂丝……奶奶？”
“这么称呼就可以了。”
“茱蒂丝奶奶，我有三个问题，希望能听到您的回答。”
——三个。
所谓事不过三，「三个问题」是和“友善但没那么可信的对象”对话时，在不惹怒对方导致撕破脸皮的前提下，得到尽可能多信息的最高界限。
凌依听叶加濑吹逼过很多话术技巧，但这还是她第一次拿出来实践。
意外的……不是那么困难。
“这里不方便聊天，我们去花园里坐下说吧。”
茱蒂丝带着凌依向花园深处走去，沿着两旁种满了绿植的石砖路，绕到了一座小圆亭前。凌依在路上左顾右盼，刚才下山时感觉到的熟悉感和既视感，终于连接到了记忆的正确位置——
这座花园的结构，和法兰西皇家花园竟然完全一致。
无论是圆亭、游廊还是花坛的环形布局，都能找到对应关系！
而在曾经的「世界树」所对应的位置，就是那棵银白巨树。
就是说，法国那个其实是抄了这里的设计吗？从英格兰到法兰西……是爱丽丝爱丽丝的手笔？结束了作为“牛顿”的人生后，她背井离乡来到海峡对岸的法国，却还是难以忘记这片花园，或许这里正是她幼时求学的地方？
——除非，有位英格兰出身的长生种，无论如何也要把故乡的景象暗中保存下来，哪怕只是几百年后的一隅残影也好。
并且，还要放在一个自己低头就能看到的地方。
法兰西世界树、落银树庭，这两个看似无关的词语，通过一个长生种，跨越数百年时光连接在了一起。
茱蒂丝在圆亭一边坐下，伸手示意凌依也坐，她才小心翼翼地坐到对面。
“你问吧。”老人说道。
她坐在那里的时候，一片比较大的月光碎片恰好落在肩膀上。整个人像一座刀劈斧凿的塑像，百年时光就这么凝聚于此。
同样是百年的跨度，萧源是把时间和故事藏在了心底，对外仍是一副与时俱进的年轻人样貌，而茱蒂丝却毫不遮掩地展现出了老态。
“第一个问题……”
凌依勇敢地和那双深邃的灰色眼眸对视：“伊瓦莉丝在哪里？”
老人的银眉抬了一抬。
“伊瓦莉丝？这里没有叫这个名字的女巫。”
“和我一起进来的那个女生。”
“这是第二个问题了吧？”
凌依沉默。
……原来伊瓦莉丝也是假名啊？
你们小两口怎么回事？！
凌依外面看上去在沉思，其实心里已经开始疯狂吐槽了。
早知道就直接问“一起进来的女生去哪了”，也不至于被一个简单的文字游戏挡回来……果然还是挺困难的，自己还是太嫩了啊。
既然凌依闯进了落银树庭，同行的伊瓦莉丝没理由不在。所以……
所以她是被书架谜题困住了？
凌依越想越觉得荒诞，决定暂时先放一放这个问题，开始第二问：
“您和西蒙斯·罗森博格……远江立夏之间，发生了什么？”
“……”
“不愿意回答的话我就换个问题……”
“不，”
茱蒂丝像是被这个问题冲击到了，难以抑制突然涌起的感情，抿着嘴摇了摇头，犹豫片刻才开口道：“可以告诉你。毕竟，都已经过去了。”
那是两人尚年轻时的故事——
将「结束一切战争的战争」结束之后，青春冒险故事迎来了结局。但长大的两人却面临了一个新的重大问题，那就是如何利用螺旋力这一新发现的无限力。
只要注入人体就可以简单地制造痛苦和死亡；同样的用量可以提供远超其他无限力的做功……简直像是为了成为战争和工业机器而存在的能量。
茱蒂丝说，我们把制造方法隐藏起来，让螺旋力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吧。再没有人能利用它，再没有人能借它去伤害别人。
远江立夏说，不。
他认识了一个叫做康斯坦丁的无限力研究者，对方邀请他把才能带到美国去，带去那个坐落于大洋彼岸，在远江眼中代表了创新、和平与新时代的国度，在那里一起找到让螺旋力造福人类的方法。
一夜间，原本心意相通的少年少女之间生出裂缝，从此分道扬镳。
远江走了；茱蒂丝心灰意冷，回到英格兰接任大女巫之位，从此隐没于落银树庭的月光中。
…………
茱蒂丝说完后，并没有问凌依外界发展如何，西蒙斯有没有实现自己的梦想。或许对于现在的她来说，那都是无关紧要之事了吧。
她是从黑暗中保护人民的英雄，却没有消灭黑暗本身的勇气。
而她没有询问的、西蒙斯的后来……已经不需要凌依告知了。
他失败了，理所当然地。康斯坦丁身为当时尚未堕落的黑幕国际初期成员，或许真的想用无限力造福人类，但仅有两人的理想主义并不能彻底改变一切。最后，老去的少年选择了茱蒂丝曾经主张过的道路。
螺旋逐渐放缓，最终停转。
凌依没有告诉茱蒂丝，有人天生就能够觉醒螺旋力的使用方法，光靠封锁生产线是不能完全让一种无限力消失的——这对一个老人来说或许太残酷了。
“那我问第三个问题了。”她赶紧转移话题。
“嗯。”
“森林女巫和落银树庭——是不是快要消亡了？”
“何等无礼！”
“您刚才说自己是‘最后一代’，因此有所猜测，并没有冒犯的意思。”
凌依双手撑着膝盖，堂堂正正地说道。
茱蒂丝皱起眉头露出一丝愠怒，她却不闪不避，仍和老人对视。
“——我没看错，你确实是个机敏的年轻人。”
茱蒂丝卸下伪装出的怒火，轻笑一声说道，“是啊。这片树庭，很快就要如城堡般崩塌、化为泡沫消失了。所以我也没想到还会有新的访客出现。”
“这……”
伊瓦莉丝说她心底有莫名的悸动，就是因为这件事吗？
她的童年其实并不是在白金汉宫的宫殿和花园中度过，而是在这个远离人世的地方，从小接受着作为森林女巫的教育吗？
凌依想起了叶加濑的另一句话：
【所有长生种，都对过去说了谎。】
过去、现在、未来的长生种，全都说了谎。
就连说这句话的叶加濑自己也无法幸免。
当时第一次听到，凌依的感想是长生种的隐私意识都很强啊——如今看来，如果人生一帆风顺，没有复杂而曲折的过去，又如何能踏上升格之道呢。
那些过去只属于她们自己。
“你来得太巧，也太不巧了。你可以和我们共同生活一段时间，最后见证我们的毁灭；然而这段时间却不足以让我把你培养成新的女巫。”
“伊瓦莉丝不行吗？”
“这里没有叫这个名字的女巫。”
——口风好紧！
模仿叶加濑的穿插战术失败，凌依不好意思地嘿嘿笑着，不再追问。
“我的三个问题都问完了，谢谢您。”
茱蒂丝点点头不再说话，把兜帽都拉了上来，阖上双眼的脸庞便隐没在深沉的黑夜中，与宁静的石亭融为一体。
凌依朝她微微鞠躬行礼，起身离开花园。
回去的路上，她开始总结这次谈话的收获。
虽然眼下最要紧的问题没有得到回答，但却了解到很多历史上的内幕，回去可以向叶加濑狠狠炫耀了；茱蒂丝承认了落银树庭即将消亡的事实，因此对凌依毫无所求，她也可以用比较放松的心态继续调查，直到找回嫂子。
伊瓦莉丝的去向必定和树庭的消亡有直接而深刻的联系。
为什么一个好端端的聚落会消亡？她是去试图挽救了吗？还是说……看似慈眉善目的茱蒂丝在凌依醒来前暗中绑架了她，企图把她当成维持存续的祭品……
不不不，就伊瓦莉丝那个和宵星机神王对拳的战斗力，谁能绑架她啊。
一切真相都还藏在迷雾中！
被这个不值一提的双关逗笑，凌依随意地从怀里拿出那本从书架上取下后就一直没放下的《云端的城堡》，翻开了第一页。
【距今520年前，有一座建立在云端的荣光之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