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依基本是在神游天外的状态下度过了这节魔药学课。
内容会变化也就算了，同一行书名竟然给出了两种截然不同的翻译，凌依早就觉得这个翻译功能不对劲，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虽然惊讶，但也没太意外。
“这就是博士给我的自信！”
“——在那自言自语什么呢？”
玛萝靠了过来，“走了，去吃午饭了。”
“哦……”
凌依收起书，跟在两人身后走出教室。
“觉得怎么样？我们的课程。”
怎么样……
根本没有听啊！
凌依打着哈哈说道：“感觉挺复杂的，你们平时的课程都是这样子吗？”
“是啊。除了魔药学之外，还有……”
玛萝突然不说了。
“还有什么？”凌依随口接茬道。
“还有……还有……”
她的声音就像卡住的录像带，又像是没了电的发声玩具，诡异地扭曲起来。
凌依觉得奇怪，转头看向这位刚交到的朋友——
玛萝瞪着眼睛看向前面平平无奇的道路，嘴巴一张一合，用呢喃一般的声音，不断地重复着同一个词语：
“还有、还有……还有……”
“——怎么了？！”
凌依这次是真被吓到了，视线越过玛萝的身体试图寻求莉莉安的意见，却发现她好像无事发生一般，两手把课本抱在怀里，向前迈着淑女的步子。
“好了，玛萝，好了，我不问你还有什么课程了！求你恢复正常！”
…………
“……咦？刚才在聊什么来着？抱歉，我走神了。”玛萝挠着头笑道。
“没什么，就是觉得蘑菇种类好多。”
“是吧？！我到现在都分不清楚微尘白伞菇和月光菇的区别。”
“微尘白伞菇的菌帽是象牙白色，月光菇是银白色；菌丝末端也能看出不同。”
莉莉安清冷的声音从右边传了过来。
“对对对，看菌帽和菌丝。”
“……”
凌依有点怕了。
课程……课程表隐藏了什么秘密吗？为什么一提到其他课程，玛萝就陷入了那种程序出BUG般的异常状态？
茱蒂丝慈祥而寂寞的笑容在凌依脑海中逐渐被阴间打光笼罩，变成了骇人的样子。
难道说——？！
整个落银树庭其实都是茱蒂丝制造出的幻境，因此只会无限次地重复这个晚上，无限次地进行这一节魔药学课……！
凌依战战兢兢地跟着玛萝和莉莉安走过潮湿的草坪，进入银之树树荫下的花园，在一片有两条长桌的空地上找到座位坐下。
落银树庭一共二十多个女巫学徒，只有一间教室，用餐当然也都在一起。
茱蒂丝站在长桌一端，手持大勺从一口大坩埚中不紧不慢地舀出一碗又一碗流状食物，召唤出魔仆把木碗依次搬给学徒们。
魔仆是一团淡蓝色的能量团，外形是一只灵动的小鸟，背着木碗轻盈地降落到每个学徒面前，等待对方接过碗后便俯下身体消失。
凌依也分到了一碗。
她看着碗里呈现棕色的浓厚汤汁，以及汤面上漂浮的几根白色菌杆和可疑的肉块，迟迟不敢动勺子。
“咕……”紧张地吞了口口水。
如果，只是说如果，这些女巫学徒曾经都是从外界闯入的正常人，就是因为喝了蘑菇汤才被迷惑，从此成为幻境的一部分，永无尽头地重复着毁灭前最后一天的课程和活动……
好像可能性也不是没有？！
“怎么了，没胃口吗？”玛萝问道。
“嗯……”
凌依看着碗里微微荡漾的菌汤，仿佛能听到里面传出冤魂的悲惨哀嚎……
“进树庭前吃得挺饱的，还没消化完。”
“哎，那可惜了。”
玛萝也不多问，端起自己的汤开始喝。
莉莉安坐在桌子另一边，单手持碗啜饮的姿势非常优雅，就好像她不是在喝可疑的蘑菇汤，而是坐在皇家花园里品尝下午茶一般。
虽然这里确实是法国皇家花园的原形。
凌依继续头脑风暴，这座花园本身占地面积这么大、装修这么豪华气派，不然也不会被爱丽丝抄去给法国用；而在更加寸土寸金的英国，在遁入落银树庭之前，这片花园恐怕也是王公贵族才有权享用的吧？
也就是说，法国的皇家花园其实是抄英国的……什么乳法笑话。
那么——
伊瓦莉丝所说“在皇家宫殿和花园里度过的童年”……应该就是这里了，十拿九稳。
“——玛萝。”
“咕嘟、咕嘟……怎么了？”
玛萝喝完了汤，把空碗顿在桌上问道。
“我这碗给你喝吧。……还有，午饭之后，下半夜是不是还有其他课程？到时候，能不能请你陪我做一些事情——”
…………
…………
凌依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努力地思考过了。
她的学习成绩确实一直很好，但分数不代表一切，尤其是在遇到叶加濑之后，智商被远远甩下的感觉让她几乎有点摆烂了。
80分的人或许无法在和60分的比较中获得什么优越感，但在面对真正的天才（100分）时，那份挫败感却要更强烈百倍。
正如凌依第一次见识叶加濑的策略后，就再也没在她面前拿回过事件中的主动权。
叶加濑就像太阳般明亮而温暖，但人类是触摸不到太阳的，就连直视都很难做到——凌依站在鸿沟另一头，想明白了，但是没有说。
她的选择是，把自己性格中偏向“热血笨蛋”的一面尽情挥洒出来，以此向叶加濑撒娇，同时满足她对“英雄养成”的期待。
——毕竟，战队第一人就得是热血笨蛋才正宗嘛。
2021年8月14日晚上的那个便利店，叶加濑的出现深深改变了凌依的人生轨迹，无论在好的还是坏的方面都是。
“但是……”
——但是。
“「给出最终答案的人、是我才对」。”
叶加濑不会也无法代替凌依去走她的道路，不会也无法代替凌依去写她的答案。
在落银树庭的隐蔽一角，红蓝双色的漩涡被压抑到最小范围后变成了一个球形，凌依变化后的身影——魔法少女露世，从中显现。
“哇哦、这……这是什么巫术？”玛萝围着她转了一圈，“和法袍一样是黑色，却给人完全不同的感觉……这是哪里的服饰？”
“嗯，应该算是军装吧。”
“Jun、Zhuang？”
“十年前，有一群为了拯救人类挺身而出的战士，这是为了和她们站在一起而准备的服饰。穿上这一身，就能获得特殊的勇气。”
不再是「我要去做」的青涩，而是「我去解决」的谋断。
“听好了，玛萝。”
“……是！”
凌依的声音比刚才低了很多，听起来竟有些凛冽的感觉，把玛萝吓了一跳。
“我们现在，就要翘掉下午的课程。”
“翘课？！去、去做什么？捉迷藏，去海边玩，还是往迷雾里……其实我胆子很小的！”
海边？原来落银树庭和海岸线接壤吗……这倒是一条有价值的新情报。
“其实我是和某个同伴一起飞越海峡过来的。然而进入树庭之后，却和同伴走散了。时间紧迫，我们要翘课去找到她。”
“她的名字是什么，长什么样？”
“她叫伊瓦莉丝，但在这里可能有另一个名字，至少我在向大女巫提问的时候，她故意避开了正面回答。”
“可是只有在树庭里常驻的学徒才会……”
凌依把帽檐压低，说道：“她的童年是在这里度过的，有魔法名也不奇怪吧。……但是，从来没告诉过我们。”
凌依也就算了，连叶加濑都没告诉吗？如果说过，叶加濑肯定会在这趟英国之旅出发前暗中透露给凌依，她就是这种准备万全的人。
两人沿着一条落满树叶的不起眼小路，走笔直的路线向银之树进发。
时而钻过精心修剪的树篱，
时而翻过光滑的白玉护栏，
越往里走，凌依就越是确信自己的猜想。
整片「落银树庭」，应该都是幻境。
她在家里打理过庭院（应该叫凌氏伊甸希望乐园）里的草木，这么整齐的树篱和干净的栏杆，给她一个月都修整不出来，而且只要荒废一周就会彻底烂掉！
树庭如果真要消亡了，茱蒂丝怎么可能还有余力精心打理这么大面积的花园？
最简单的解释就是，这里只是一片幻境罢了——
基于某个存在的魔力，从历史洪流中强行保存下来的残影，就和宇宙泡类似。
“玛萝……”
凌依轻声呼唤道。
“我在！怎么了？”
“跟我讲讲落银树庭的历史，好不好？你们上课应该都讲过吧。”
“嗯……”
玛萝似乎想说什么，她张开口，眼神开始迷离——
“好了，不用说了。”
——果然。
这些女巫已经被磨损殆尽了，她们甚至连那堂魔药学课之外的记忆都不再清晰。
留在这里的，和凌依肌肤贴近还能够感受到温度的这副躯体，只是旧日的幽灵罢了。
凌依握紧了玛萝的手，不再言语。
然后，以尽可能隐蔽的方式，继续向那棵巨树前进——
